第三十九章 旧事（三）

“你家在哪儿？我让人送你回去？”官家也看不出小姑娘哪里受伤了，能说话能动，应该问题不大，于是就想着差人送她回去，然后给些银两就是了。

“我没有家。”晚照这时候大概才缓过来，动了动胳膊，松开了怀里的小娃，孩子“哇”的一声哭着奔想自己的娘。“娘——”

她羡慕看着母子相拥的画面，想着刚去世的娘，又悲从心来，终于她也跟着哭了起来。

在官道上耽误太长时间了，小姑娘看起来并无大碍，却大哭起来，官家有点不耐烦了，跟手下吩咐道：“她说自己没有家，那你先带回府去给府医看看吧，看伤着哪里了，给治一治，我现在要去宫里复命，来不及了。”

说罢，官家飞身上马，众人呼啸而过，苏晚照站起身来，看着绝尘而去的队伍出神。

就这样，苏晚照走进了耶律家。那个收留她的人便是北燕重臣耶律信。

耶律家世代为官，此时的耶律信还只不过是御司马，当日遇到苏晚照之后便让手下带回家医治，此后再也没有过问此事此人。家中管家以为是老爷新买来的丫头，因为年纪太小，不能做重活，但是看着还算机灵，便安排她在四小姐房中做粗使杂役，这么小连三等丫头都算不上，只能干些简单的活儿，反正女娃子也好养活，长大了再看看能做些什么活计。

虽然她曾经贵为苏家大小姐，但是却是外室所生的庶女，受尽冷眼和刁难。真还不如在耶律家当个粗使丫头来得快活，至少有口热饭吃，有新衣裳。五岁的小姑娘实在是太瘦弱，但是从小经历让她十分懂得看人脸色，重活儿累活儿她做不来，丫鬟婆子们都不愿意带着她，生怕她淘气添乱。在前院做点杂事还好，千万别去小姐房里捣乱。

就这样，晚照被安排做些杂活儿，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在四小姐的小厨房给老妈子卖力打下手，劈不了柴就收柴火，上不了灶台就洗果子，渐渐的大家都喜欢上她这个小机灵，虽然都不明白老爷买这么小个丫鬟回来干嘛，好在懂事又不拖后腿，而且长得秀气可爱，嘴巴还特别甜，也就接纳了她，老妈子守寡一辈子没有子女，尤其喜欢这个小家伙，经常把小姐房里端回来没动的糕点拿给她，本来面黄肌瘦的丫头片子肉眼可见的养好了，白白胖胖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

几年过去了，在小厨房打杂的晚照出落得如花似玉，伶牙俐齿。十岁的姑娘长得跟老妈子一般高了，手舞着锅铲都可以下厨了，嬷嬷、管事被她哄得团团转，前些日子给她晋升了三等丫头，渐渐的开始给她安排后院的差事了。

四小姐是耶律府上最小的女儿，跟晚照差不多大，因为老爷近些年常年外放，母亲也随着父亲一同赴任，大哥和姐姐们京城里书院或者女学里读书，家里的祖母最是疼惜这个年幼的孙女，她就一直被放养着，娇纵跋扈，对家里的下人非打即骂，房里的一众丫鬟婆子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四小姐，到时候轻则被痛打，重则被仗责之后发卖出去。

晚照自从得到了可以去后院露脸的机会之后，就更加积极卖力的表现自己，对四小姐的任何要求都极力逢迎，恰到好处的处理妥当，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办理很老练妥帖，极会察言观色，深得四小姐倚重，经常带在身边出行，位份俨然已经与一等丫头无二。

时近新年，外放的耶律信回京城述职，几年没有回府的老爷终于回来了，全家都喜气洋洋，四小姐更是打扮得花团锦簇，娇俏可人的等待着几年没见的父亲。她记得小时候，父亲可是最疼她的了。她想央求父亲年后离京的时候带上她一起外放，待在这个京城里做大家闺秀实在是太无聊了。

可是父亲这次回来述职之后一直心事重重的，举家团聚的日子里也是不苟言笑，每天不是进宫议事就是在书房中与上门造访的同僚议事，根本不给小女儿机会。

这一日，四小姐又派人过来守着父亲的房间，这次来的是晚照。

一众丫鬟婆子都比较怵老爷，候了几日之后都不想再来了，只有晚照胆子大，自告奋勇敢来老爷书房外等机会。

这一日，老爷下朝早，正要进院子，就迎面看见在院子外徘徊，伸长脖子探头探脑的一个小丫头。跟小女儿身量几乎一般高，水蓝色裙摆影影绰绰，要不是她梳着丫鬟的双挂髻，从背后看他差点认错。

很快小丫头回过身来，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身穿朝服，金冠长须，气宇轩昂向她走来，她还记得多年前那个下马安抚她的男子温和的眼神，今日一见，眼神里除了温和还多了一丝的忧色。

眼前这个小丫鬟虽然谦卑，但是也不怯懦，虽然衣着粗陋，妆容简单，但是难掩丽质，身形窈窕，肤白胜雪，北方的燕国的大族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气度端庄，性格豪爽直率，可没有几个出落得这般灵秀模样的，举手投足更胜自己女儿的娇俏，差点错认的老爷晃了晃神，收起了自己的温柔，“你是哪个院里的？竟然在我的书房外徘徊？”

晚照此刻立即意识到老爷的温柔可不是冲着她来的，赶紧扑通的就跪下去了，“老爷，奴婢是四小姐房里的丫鬟晚照，因为小姐吩咐奴婢在您院子外候着，一旦您回府了就立刻报予她。小姐等了您几天了，想来拜见老爷，可是老爷一直忙。”

“这孩子……”老爷心底一软，这个小女儿他一直亏欠良多，从来都没有时间陪伴，这几天唯一的一点私人时间他都用来检查长子的功课，和过问长女的婚事了，疏忽了小女儿想念他的心。想到这里，老爷愧疚不已，于是对晚照说道：“今日得空，我去四小姐院子里一同用晚膳吧。”

老爷大步走在前面，晚照亦步亦趋的跟着，一路上两人时不时说上两句，问起小姐的近况，院里的大小事宜，她的回答都是思路清晰，礼数周全，完全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老爷想起自己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儿，和眼前这个稳重谨慎不卑不亢的丫头对比实在有差距。

“你是哪一年来府上的？今年几岁？”

“回老爷，奴婢是五年前来的府里，今年十岁了。五年前是您在马蹄下救了奴婢，老爷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感谢老爷的救命之恩，还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奴婢。”正说着话，晚照又要跪下，老爷下意识伸手就扶住了她，“你刚才说你的名字叫？”

“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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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照心思深沉，攀上了耶律家这棵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