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斗枢抚摸着摆放在桌子上的大印,语气里有些惆怅,“石衡说,他们自京师出发,一路快马加鞭,用了八日便赶到了这里。从中足见陛下心情之急切,以及对川蜀的重视程度。”
秦良玉点了点头,这点她并不否认。
按时间推算,成都失陷的消息或许还未传到京师,这两道圣旨便已发送。
也就是说,当今天子早就料到成都会失陷,而圣旨中说的那些都是为后续提前做的部署。
高斗枢叹了一口气,“本官从勋阳来,对川地情况可谓是双眼一抹黑。要不是忠贞侯从中协助,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召集如此多的将领前来?说到底,本官是文官,不通兵事,最终还得仰仗您。”
秦良玉抱拳道:“高抚台谬赞了,这都是末将应该做的。”
高斗枢摆手道:“这可不是什么谬赞,而是本官的真实想法。况且,陛下在信中也说的十分明白。本官今后负责屯田安民,而军事之事,则全权交由忠贞侯。这也是本官所愿,愿忠贞侯莫要推辞。”
秦良玉眉头紧蹙,一时没有说话。
她有两个身份。
一个是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之妻,石柱土司的实际掌控者。一个是大明之臣,天子亲封的总兵,现在的忠贞侯。
之前秦良玉领着白杆兵四处征战,屡立战功,连带着那些土司兵也收到了不少的赏赐。
但这些年,天下形势愈加不好。白杆兵死伤惨重,而又很难得到抚恤,导致怨言颇多。
不少士卒私下传言,说她秦良玉只忠于大明,而不在乎他们的死伤。
靠着平日积攒的威望,秦良玉尚能掌控局面,将这种流言掐灭。但人心如水,若形势一直不改观,总有一天会失控。
这也是此次众将汇聚,秦良玉却不力主立即收复重庆的原因。
因为众将心思各异,若要强攻,必须要有领头的,而秦良玉的白杆兵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秦良玉担心,一旦进攻失利,白杆兵再次遇挫。她便只能被迫像手下有些将领提议的,率部返回石柱,再也不管外面的天翻地覆。
这是忠心大明的秦良玉心中最不愿意接受的。
而另一边,因为秦良玉土司的身份,对她心怀戒备,甚至处处限制她的朝廷官员比比皆是。
再加上她是女子,更是备受那些道德君子的指摘。轻视她,慢待她,往往一个六七品文官就能左右她的行动。
张献忠几次入川,要是都听从她的建议,形势何至于此?
此刻,高斗枢提出由她全权负责军务,展示和朝廷和他本人的诚意。这是秦良玉一直期待的,但此刻她却犹豫了。
年过七十,满身伤病,秦良玉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若自己有一天走了,留下一个不受控制的白杆兵,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斗枢还在继续说,“忠贞侯,陛下在圣旨和信中说了很多,唯独没有提北上勤王之事。这就说明,他觉得川蜀之事一点都不比北上勤王次要。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首先做好眼前之事。”
“今后,本官以忠贞侯马首是瞻。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本官全力支持,绝无二言。”
秦良玉沉默半晌,最终抱拳道:“高抚台话至于此,那本将自当竭尽全力,以报朝廷之恩。”
高斗枢满脸欣喜,抱拳回礼,“那一切就拜托忠贞侯了。”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
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秦良玉抚摸着绣在蜀锦上的诗句,一遍又一遍的默念。
秦翼明几人走进房间,看到秦良玉怔怔出神,走上前,轻声问道:“姑姑,看什么呢!”
秦翼明是秦良玉之兄秦邦屏之子,是秦良玉的亲侄子。
待看到蜀锦上面的字,秦翼明笑道:“是天子亲赐的那首诗啊!姑姑天天看,这么多年了,也不烦。”
秦良玉表情严肃,“闭嘴,不得对天子不敬。”
秦翼明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坐在秦良玉旁边,“姑姑,听说天子又派人来传旨了,这次又说了些什么?”
秦良玉对秦翼明颇为无奈,摆了摆手道:“李虎、佐明、祚明、年儿、春儿,你们也都坐吧!”
李虎是马千乘手下部将李化龙之子,是秦良玉的左膀右臂。
佐明和祚明,指的是秦佐明和秦祚明,他们两个都是秦良玉之弟秦民屏之子,秦良玉的侄子。
年儿和春儿指的是马万年和马万春,是秦良玉的孙子。
听秦良玉说完,秦翼明顿时一愣,“哈!忠贞军啊!姑姑,这天子是给您川地自立的资格呀!”
“胡说八道。”
秦翼明笑了笑,“怎么是胡说了?一个忠贞侯,一个忠贞军,还允许您随意任免官将,这不是让您自立又是什么?姑姑,要不您就遂了天子的意,在这巴蜀之地当个王试试?”
秦良玉怒不可遏,“秦翼明,你再胡说半句,我直接撕烂你的嘴。”
秦翼明笑着摆了摆手道:“姑姑,别怪我多嘴,您难道真看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