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识道沉思了好一会,才皱起双眉,做怒然之态:“黄大人当真死了,你可确定?”
捕快战战兢兢道:“属下敲了半日都没将门敲开,燕大人又派人催促,说快请黄大人过去。这个、这个,实在是不得已才去大声喊门,却依旧没听到动静,才壮着胆子将门推开,发现黄大人就在房中,早已经气绝身亡。”顿了一会,又补充道,“此刻现场已经派人守住,属下看过,黄大人伤在胸口,应该是一剑毙命。”
黄为能武功虽算不上好,总有两三分本事,即使打不过刺客,起码能保证他在遇见意外时有机会发出高昂的鸣叫声,吸引护卫过来救援。
伍识道为自己同伴的身亡发出几声叹息,不过他到底老于世故,尽可能将叹息中的悲伤感控制在不会触怒朝轻岫的程度,随后又问燕雪客:“黄大人突然身亡,咱们该如何是好?”
燕雪客稳稳接过孙相门下丢过来的包袱,用平静地心态接受了自己又得开始下一轮加班的事实:“怀莼庄内不少护卫,先叫人问问他们是否听到过动静。”又道,“此事非同小可,还请诸位暂时待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又对捕快们道,“将曹掌柜等人喊来。”
随着怀莼庄的戒严,黄为能的死讯逐渐传开,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神色大都有些古怪。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黄为能之死而产生什么负面的感受,毕竟凭此人嚣张跋扈的性格,身故的消息传开后,除了孙侞近会为自己的钱袋子叹息几l声,旁人委实很难真心为他感到悲伤。然而他是孙相门下心腹,一朝死在涌流湾,涉事之人难保不会因此倒霉。
曹鸣竹在旁边唉声叹气:“短短时间内,怀莼庄内竟发生了两起案子,只怕这家店今后得关门大吉。”
朝轻岫:“曹掌柜休要灰心,再大的事情,只要时间一久,大家都能忘得七七八八,先歇几l日再开门,也就无人会去介意了。”
曹鸣竹的神情依旧萎靡,有气无力道:“那就借朝帮主吉言。”又道,“江南寺庙道观都不少,若是我请高人过来驱一驱邪,不知是否能够有用。”
韩思合沉思:“韩某听说贝藏居的抽签很是有名,想来是有些神通的,应该也会驱邪之术。”
在旁护卫帮主安全的关藏文微微茫然。
他以前听帮内朋友们说,贝藏居的抽签筒不过居中弟子随手设下的玩器,原来竟当真有些神通么?
朝轻岫单手支颐,虽然她不懂玄学,却觉得曹鸣竹的做法多半不会有用——依照她的了解,大夏这边应该没有哪家寺庙道观会提供不让名侦探或者凶手登门拜访的庇佑……
请所有相关人员在厅上暂坐后,燕雪客招呼了一下差点遗忘自己本职工作的伍识道,准备一块赶赴现场。
临走前,伍识道向其他人拱了拱手,强自镇定:“下官这就跟燕大人一块去看看。”
韩思合有些纳闷——在黄为能已死并不算燕雪客的情况下,伍识道是对着谁在自称下官……
朝轻岫温声:“一切有劳两位大人。”随后唇角微翘,不疾不徐道,“若是有什么帮得上的,在下也愿尽绵薄之力。”
伍识道:“……”
燕雪客总觉得身边这位仅存的六扇门官员身上闪过一丝敬畏之色。
两人带着捕快们很快赶到案发现场,燕雪客快步走到尸体旁边,靠近了细细观察。
从尸体的温度看,死者死亡还不到一个时辰
燕雪客叫来了之前负责保护黄为能的护卫。
护卫战战兢兢地回禀:“黄大人身故时,属下并不在他身边。”
燕雪客:“为何?”
护卫垂头:“黄大人说有事要办,不让我们待在此地。”
燕雪客意识到了什么,问:“那你可知道黄大人要办何事?”
护卫:“三个时辰前,朝帮主派人送信给黄大人,约定了在子时会面,说是要商议要紧事情,不许无关人士在场,所以她一来,黄大人就让属下们散了。”
燕雪客的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你们瞧清楚来人的模样,当真是朝帮主么?”
护卫微微茫然,想了一会才道:“虽说戴了兜帽,不过看来人形容,就是朝帮主无疑。”
伍识道察觉燕雪客的态度有异,问:“燕大人是否觉得有什么不对?”
燕雪客缓缓道:“可是今日子时,朝帮主正在与我一道追缉凶犯,直到回到怀莼庄,我与她都没有分开。”
他确定跟自己一起查案的人是朝轻岫,也确定在此期间,对方没有换人的可能,既然如此,护卫见到的就只能是个假冒之辈。
伍识道想了想,点头:“也是。”
江湖中不少高人都有乔装易容的本事,仅凭五官,的确很难判断出目标身份。
不过虽然伍识道已经承认,他的下属却觉得有些奇怪——正常来说,以他们作为奸相走狗的素养,就算朝轻岫有不在场证明,不也得想办法栽赃一下吗?
两位捕头的合作大大推进了查案的进程。
燕雪客问:“你说是朝帮主过来,可有旁的证据。”
护卫回想:“傍晚时分,朝帮主先遣人送来了一箱金子,然后才要求与大人单独会面,否则大人岂肯见她?”
*
伍识道的合作大大推进了燕雪客的办案进度,过不多时,物证与尸体都被抬到了充当审案大厅的厅堂上,尸体自然先交给仵作查验,作为物证的木箱则被当场打开。
木箱很寻常,看起来半新不旧,表面更没有丝毫花纹,是街市上售卖的最常见也最便宜的那种,倒是放在其中满满的黄金,看来格外令人炫目。
正此刻值丑时末,外面的夜色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墨水,堂内特地点了大量灯烛,明亮的烛火映在金锭上,闪烁出了一种令人心惊动魄的光辉。
朝轻岫将目光从金子上头移开,有些遗憾自己觉醒的是侦探系统而非怪盗系统。
把护卫带到大堂上,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侍卫越是讲述,大堂上的气氛就越是紧绷。
立在帮主身后的关藏文已经拔出长刀,双目圆睁,一副不是砍死人就是被人砍死的暴烈模样,最后还是朝轻岫叹了口气,示意下属先把刀收起来。
一切等案子审完再说。
曹鸣竹摇头,表示自己不信对方的话:“以朝帮主的性情,又怎会私下约见黄为能?”
侍卫干笑两声,道:“这也不是稀奇之事。”
江湖中不止有明着跟孙相作对的人,以及明着替孙相跑腿的人,还有些侠士表面与孙侞近水火不容,并因此广受同道爱戴,私下里却早就投靠朝廷,就等着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头砍反对者一刀。
若是朝轻岫说自己想扮演这么一个角色,白日里才刻意不假辞色,加上有黄金在前,黄为能多半真的会信。
朝轻岫慢悠悠道:“此前我与黄大人有些口角,若让他活着离开郜方府,只怕江湖同道小瞧在下……只是今日杀他之人,当真并非朝某。”
嫌疑人表态后,六扇门那边本该出言反驳,奈何燕雪客清楚朝轻岫案发时在何处,无意开口,伍识道更是不知为何突然开始看天花板,一副出神模样,最后还是韩思合勇敢地出来敷衍了一下自己身为县令的职责:“朝帮主所言虽然有理,只是此刻有人证物证……”
朝轻岫合拢手中折扇,向着木箱的方向轻轻一点:“箱中黄金并非在下之物。不瞒各位,朝某囊中羞涩,全幅身家加在一起,只怕也没有箱中黄金的一半。”
“……”
一众微妙的沉默弥漫在大堂之中,仿佛所有人都被自拙帮老大的坦然所哽住,还有人用“自拙帮居然如此贫穷”的目光打量朝轻岫与她身后的帮众。
徐非曲闻言也是一怔,她以前没大注意,直到此刻才恍然发现,帮主好像的确是帮会高层内最穷的那一个……
燕雪客目光先在黄金上停了一下,忽然蹙起眉头,他站起身走到木箱前,拨开上层那些金锭,从箱子中部取出一只。
这只金锭的色泽与重量与上层那些并没有明显的区别,然而燕雪客还是凭借着自己在六扇门内锻炼多年的目光,敏锐地发现了一丝违和感。
他修长的手指微一运力,金锭的外壳扑簌簌落下,露出藏在里面的事物。
伍识道:“那好像是包了金箔的锡块?”
燕雪客:“不错。”
他又检查了一遍,确认除了最上层那些是真的金子之外,下面那些都只是用来搪塞的迷惑选项。
伍识道:“朝帮主方才说身家有限,不过眼下所见,木箱内只有十五只真金锭……”
朝轻岫微微一笑:“箱子里的金锭至少十两重,十五只就是一百五十两。莫说一百五十两黄金,就算是一百两,在下也一样没有啊。”
“……”
伍识道微微哽住,最后还是徐非曲气定神闲地开了口:
“帮主一向专注帮务,平常不甚在意那些浮财。”
众人听说后,都在心中暗自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一般来说,帮会因为参与经营,总比那些寻常的武林门派更有钱,朝轻岫当众自称囊中羞涩,唯一的原因就是她确实是一位重义轻利之辈。
伍识道也点头。
他想,朝轻岫年少成名,又是一个帮派的老大,赚钱能力必然出色,之所以私财有限,肯定是花到了一些特别该花的地方上去……
一念至此,伍识道又觉不对。
他记得孙相以前也常暗示缺钱,随后下属便会想方设法替其解忧。
自己方才是不是没能充分领会朝轻岫的言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