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明白江湖忌讳,一般只会观察细节,不会故意去听天衣山庄弟子的谈话。
奈何她内功实在练得不错,又学了《啭天音》上接收跟发出声音的诀窍,纵使刻意离天衣山庄那群人远了一点,依旧第一时间察觉到舱房内有惊叫声传来。
朝轻岫身形一闪再闪,轻云般飘进了室内。
天衣山庄的弟子们只觉得自己的视野突兀地花了一下,下一刻,一个穿着白袍的陌生人就站到了吐血后又不幸晕倒的赵清商身边,她的三指准确搭在后者的手腕上,明显是在诊脉。
坐在赵清商身边的女孩子没有阻止,她被朝轻岫的武功震了一下,又觉来人不像心怀恶意的模样,觉得还是应该信任陌生高手的人品,让对方帮着瞧瞧赵姑姑的状况。
其他人看那个女孩子什么也没说,便都保持了静默。
朝轻岫诊完脉,略松了口气,微笑道:“不过是气血逆行跟内力紊乱,心脉受了些损伤,并没什么事。”
天衣山庄弟子:“……”
就算不提心脉损伤,单单气血逆行加内力紊乱就挺有事的,尤其是对江湖人而言,有时候甚至能导致走火入魔的严重后果。
在场之人看见朝轻岫的微笑,忍不住怀疑此人莫非是跟赵姑姑有仇?才会在发现赵姑姑情况严重时,露出如此愉快的微笑,可瞧对方诊脉的认真模样,却又不大像。
朝轻岫这么判断,当然有自己的原因——她在听见不对劲的声音后跑进来,却只是看见病人而没看见尸体,搁推理作品里,已经算是难得的和平篇幅了……
她进一步解释:“从脉象上看,赵姑娘应当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无法自控,此刻最好先休息一会。”
女孩子伸手帮赵清商擦去嘴角的血迹,低声:“赵姑姑如此尊敬仰慕庄主,我实在不该将噩耗直接告诉她的。”
另一位弟子道:“慢慢告诉又能如何?无论如何铺垫,只要赵姑姑知道庄主去世的消息,都必然会伤心难过。”
“……”
朝轻岫深深看了那两名弟子一眼,觉得幸亏赵清商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否则很容易在同门的安慰与自我反省中感受到进一步暴击。
天衣山庄弟子:“请问阁下,不知赵姑姑什么时候能苏醒?”
朝轻岫回答:“若是还有事情要跟赵姑娘说,现在就能将她唤醒,假如没有急事,就让她先睡一会,到下午,大约就能醒了。”
然后朝轻岫翻出纸笔,匆匆写了张药方:“在下略学过几日医术,若是不介意,就按这个方子抓药便是。”
医术跟武学大有共通之处,天衣山庄也是武林名门,门下弟子自然多少懂一些医理,一直陪在赵清商身边的女孩子低头看过药方,觉得写着的的确都是些安神定惊疏散的药材,于是拱一拱手:“多谢姑娘。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朝轻岫亦稍稍欠身:“不必客气,这是我家里的船,赵姑娘既是船上的客人,又是江湖同道,自然
就该有所关照。”
她没有回答对方有关自己姓名的问话,天衣山庄的弟子们知道江湖中多有不愿透露内情的前辈高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也就略过对方的来历不提。
赵清商本来没有受伤,只是昨日与朝轻岫动手,消耗太大,如今又骤闻噩耗,情绪激动难以自抑,才会突然倒下,还好她底子不错,同门有用自身功力,帮赵清商导气归脉,等到下午,赵清商果然睁开了眼睛。
她苏醒后,尚且觉得有些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否还处于梦境当中。
那个女孩子一直陪在赵清商身边,见人苏醒,赶紧将温着的药碗端了过来,道:“赵姑姑,你内息走岔,脏腑受损,先将这碗药喝下。”
赵清商眼珠动了动,几乎是麻木地张开嘴,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
她靠着枕头坐了一会,原先呆滞的目光才算是有了些神采。
女孩子温声细语地劝慰:“赵姑姑,你还要不要再歇一歇?”
赵清商伸手抓住那个女孩子的胳膊,低声:“我听你说,庄主她……”
女孩子垂着头,双目不自觉流下泪来,片刻后才道:“庄主她老人家已经仙逝,赵姑姑还要保重自身。”怕赵清商无法接受,又赶紧换了话题,“赵姑姑,赵长老还带了信给你。”
赵清商原本又颓丧地闭上了眼,听见师父的名字后,才支撑着下了床榻:“师父说什么了?”
弟子回答:“庄主她老人家意外去世,今年布匹评等的事情,只怕无法照常进行,赵长老教你接到信后,去贝藏居走一趟,请人来为庄主念诵《往生咒》。”
赵清商闻言,袖子内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节泛白,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弟子发现赵清商面色越来越不好看,想要安慰几句,然而庄主过世,庄内人士同感悲戚,她还未开口便又哽咽了,过了会低声道:“赵姑姑先歇一会罢。”
朝轻岫给赵清商诊完脉后就跑到甲板上吹风,她正在思考亓碧山突然过世之事。
侦探的直觉告诉朝轻岫,事情恐怕没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然而天衣山庄不是白河帮,朝轻岫等闲没理由上门,就算借着送奠仪的机会混进去,在庄内长老都认定亓碧山是因为走火入魔而死的情况下,即使当真事有蹊跷,山庄里的人也绝不可能同意由外人来重查此事。
而且朝轻岫隐隐觉得,亓碧山之事干系极大,倘若她真是自然死亡还好,假如并非自然死亡,那么其中的内幕,则多半不是如今的自己有能力干涉的。
天衣山庄位于江南,庄主身故之事,自然会通知问悲门那边。
赵清商如今奉师命要改道去贝藏居,自然无法继续乘坐这艘河船,天衣山庄的弟子们在离开前,也依照江湖礼数,客客气气地知会了朝轻岫一声。
朝轻岫给其他人说了告辞,末了看着赵清商,片刻后才温声道:“你路上小心。”
天衣山庄的弟子们看看赵清商,只觉得这位织
匠姑姑实在是性情中人,出门一趟的功夫,就跟船上的人交了朋友。
赵清商沉默片刻,小扇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黯然的阴霾:“你也珍重。()”
与赵清商等人告别后,朝轻岫走到桌边,开始写信。
她前两封信分别写给应律声跟颜开先,让她们注意帮派情况,第三封信则写给问悲门的李归弦,最后那封,收件人则是贝藏居的师思玄。
庄主死了,赵长老却不让赵清商立刻回来,虽然有请人去念诵《往生咒》这么一个理由,朝轻岫却依旧觉得有些古怪。
她的食指轻轻敲着桌面——倘若赵清商办完师父吩咐的事后立刻返回门派,事情可疑度还算有限,只是师父叫徒弟顺便跑跑腿而已。
若是贝藏居那边一直把人留着不许走,大概率就是赵长老有意将赵清商支到一个远离山庄的安全所在待着,不许徒弟搅合到庄主去世后的麻烦当中。
朝轻岫将第四封信写到一半时,动作忽然停下,她凝视着桌上的信纸,忽然将写了一半的信揉成一团,放在火上烧成灰烬。
看着被火舌舔舐的信纸,朝轻岫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急躁。
她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近来太过顺风顺水,做事便有些不考虑后果起来——若是赵长老打发赵清商去贝藏居之事当真有什么内情,自己的信一送过去,就等于告诉旁人,她这边也察觉到了什么。
反正帮内有镖队,时不时也会往寿州那边走一趟,若是想知道消息,下次找机会让人顺便到贝藏居中问候一下就好。
朝轻岫在心中计划的时候,又庆幸还好自己平日挺注意跟江湖同道之间保持联系,跟师思玄之间也常有书信往来,这样一来,想打听情况的话,派人上门的行为就不显得那么突兀。
三日后。
朝轻岫低调离开,又低调地回到了川松分舵当中,虽然她没有再去见余恒之,那位余舵主却又送了些礼物过来,同时派弟子将被施过家法又涂过伤药的余高瞻抬了过来,请受害人过目。
此时此刻,亓碧山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到了川松分舵中,余恒之却依旧稳得住,不愧是久经风浪的老江湖。
而且大约是发现朝轻岫一直没露面,担心她没法看到余高瞻挨打后的模样,余恒之在孙子初步伤愈后,又将人重新打了一顿。
余恒之并不担心孙子会留下后遗症,当日朝轻岫送的伤药很好用,也让她发现了自拙帮出品的药物的优势与劣势。
优势是格外看重疗效,劣势则是只看重疗效。
等帮主终于回到川松后,连充尉过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报给帮主知晓,重点提及了被抬来两次的余高瞻。
朝轻岫微微颔首,又笑道:“连舵主,你觉得如何?若还委屈,咱们再找那个姓余的,与天衣山庄较量较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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