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被动增长过见识的陆月楼想,朝门主出门闲逛并精准散心散到千庄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就是不太高,跟有个叫陈微明的路人因为想求见岑照阙才到艰虞别院投宿的概率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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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可近来又有些反复,或许也是因此,集市上因此热闹了许多,不少怕冷的百姓都从家中晃了出来,继续为自己购置年货。
平民百姓要购置年货,达官显贵当然也要,军士们更要——眼下距离过年已经没有几l天,朝廷正在给各级官吏下发过年的薪饷,朝中高官可以得到较为丰厚腊赐,至于小官乃至普通吏员,待遇就要低得多,通常可以收到相当于一个月或者半个月薪俸的过年钱。
按照大夏朝廷一贯的办事习惯,涉及钱财的流程一般绝不会走得太快,幸而季容业背景不错,朝上的人不会因此给他使绊子,所需的钱款没多久就被拨到了他手中。
季容业带在身边的人除了二十个副将外,还有一干都头队长小卒等,那些人得到的赏赐要比普通士卒更高一些。
因为季容业打算直接在千庄住下,官府那边,也就派人将钱粮送到了此地。
这笔钱主要由铜钱跟白银构成,重量极为可观,负责押运货款的小吏满面疲惫之色地坐在牛车上,忧心忡忡地看着陷入泥的车辙,同时有些庆幸官府那边调高了此次年末薪俸中白银的占比,否则此行需要的牛车还得多出一倍来。
几l番努力之下,青牛依旧没能将车子拖出去,最后小吏们不得不亲自上手,好容易才将车轮从泥坑里推了出去。
大冷天,一群人直接累出了汗,蹲在田埂边直喘气。
冬天的土路本来应该好走一点,奈何从前两天开始,本来一直处于零下的温度莫名开始回升,天上半雨半雪地下着,给人一种讨厌的阴冷感,许多地方的冻土更是变成了泥沼。
黑漆漆的乌鸫鸟停在车厢上,用高傲地眼神睥睨着那群瘫坐在田埂边的人,时不时低下头,从袋子的破口里啄点露出来的谷物。
眼见此地离季容业的住处已经不远,小吏中间有机灵的,休息一会后,直接跑去找了数名士卒过来,让军营的人替他们把牛车带了过去。
车轮重新开始滚动,正在用餐的乌鸫鸟很不高兴地从车顶上飞走。
铜钱、白银还有谷物依次从车子上卸下,东西交割完毕后,小吏们从屯田兵这里拿到确认收获的字条后便抓紧时间驾着空车离开,完全没有在此地过夜的打算——千庄一带都是田庄,人烟完全是密集的反义词,住惯城市的人,很难在这样的地方待下去。
大约只有问悲门主这那样的江湖高人,才会觉得此地适合散心。
季容业不清楚那些小吏的想法,否则很容易兴起知己之感。
若非以前有过军旅经历,出身京畿世族的季容业多半已经按耐不住地跑回城中饮酒作乐。
住在千庄的都是农户,季容业目前的住处也是由农庄
改建而成的,不过寻常农庄面积有限,无法安置所有士卒,只好又令人在旁临时搭建了许多营帐。()
季容业安顿的同时也没忘记嘱咐副将们:“这些天都警醒些,不要乱跑乱逛,违者直接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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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宪撇嘴,显然十分不耐,不过还是跟其他同僚一样躬身称是。
姚盎仁倒是打心底里没什么反对意见,她很清楚,千庄毕竟是问悲门用来安置退休人员的场所,路上遇见除野草的慈祥老婆婆都得当点心,最好表现得礼貌一点,千万别给人展现自己务农前职业技能的机会。
哪怕在传言里,那些人并非身怀绝技之辈,姚盎仁也不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来验证对方的攻击强度。
季容业摆摆手,让副将们离开,只留了一些文职人员在旁,计算该怎么给人发过年钱——毕竟他们在编制上已经变成了屯田兵,一应待遇也按现在的新身份走,作为主将,他过年时按制可以得到铜钱一百贯,也就是白银百两,而副将只有八十两。
正在季容业忙着办公时,刚离开不久的姚盎仁再度出现,面上还带了点紧张之色:“属下看见了问悲门的车队。”
季容业手一松,蘸满墨水的毛笔啪嗒一下,跌落在白纸上面。
他问:“你看到了什么?”
姚盎仁:“属下叫人过去打探了一下,发现其中有个人跟将军说的一样,形容挺温雅,还穿着白色的外袍。”
单单形容挺温雅这点未必是朝轻岫,可再加上白色外袍,指向性便格外明确起来。
如果说方才的季容业在强自镇定,如今就明显将吃惊的情绪展现在了脸上:“那位朝门主当真来了?”他微觉不安,立刻,“那么,能否立刻请云捕头过来?”
虽然清流出身的人脾气执拗,却具备值得信任的人品,如果双方真的因为朝廷政令起冲突,云维舟肯定会出手维护柔弱的季将军。
姚盎仁对上司决定增加己方安全保障的行为十分赞成,立刻道:“属下这就去给云大人送信。”
季容业点头,然后道:“别的事情先暂时放下,等云大人到了,我们再继续谈将千庄作为屯田之处的决定。”
姚盎仁表示遵命。
其实季容业之前跟副将们商议过了,众人都对千庄的位置跟面积很满意,如果问悲门那边没人来,现在就该与村长沟通,然后再与各家各户之间谈谈搬迁赔偿问题。当然按照之前的计划,赔偿不会很高,毕竟对他们而言,这些也只是走个流程,若是到了最后还有村民不愿意搬走,体贴的季将军也会派人提供一些必要的搬迁工作。
作为主官,季容业觉得做出决定的自己格外危险,有被江湖人二次带走的可能。
不过就像问悲门给他出难题一样,季容业其实也给问悲门出了难题。
只要对方还没解决掉武曾瑜,他就有理由继续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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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悲门车队抵达千庄的消息仿佛是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带起一点涟漪后,便逐渐消失了痕迹
()。
张伯宪陪季容业来到千庄后,难得安分了两天,最后实在有点待不住,干脆以调查情况为理由,带着手下士卒在附近溜达,还打了点农户家养的动物烧烤,心情好的时候给钱,心情不好的时候便直接溜之大吉。
姚盎仁几l次路过,都觉得本地农户看张伯宪的目光不大善良。
然而不管再怎么不善良,那些农人都没有展现出动手的意思。
张伯宪的态度影响了其他同僚,其余副将们逐渐觉得,千庄的居民也没什么危险之处,自己很不必将传言当真。
不过也并非所有将官都与张伯宪有着相同的态度。毕竟各人身份不同,做事态度也有不同,来自京畿的将官最是嚣张,季容业到了军中后自行提拔的将官们就要沉稳一些,至于那些来自肃卫军的兵士,因为不是很被季容业接受,所以十分低调。
武曾瑜就是那些最为低调的底层官兵之一。
她小时候跟镇上武馆的人学过点功夫,甚至修出了一些内劲,身手还算不错,只是性子太闷,几l次升迁几l次降职,在北军变成屯田兵后,更是越来越少被上官拉去议事,如今待在农庄改建而出的临时营盘中,存在感更是低得仿佛隐形人。
武曾瑜想,大约正是因为自己存在感低,所以那位季将军在进行一些不适合公开的活动时,竟然也没吩咐手下人避着自己。
这两天,一直有些商人打扮的陌生面孔在营盘内进进出出,似乎是在商量过年的事情。
普通士卒也有过年钱,不过发下来的铜板有相当一部分会被提前换成物品。
她远远注意到,有商人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钱袋,动作灵活地塞到了军中买办的手中。
买办还有些矜持,一副想要推拒的模样:“不是我不肯照顾生意,可一次性买太多也不合适……”
商人笑嘻嘻道:“诸位初来乍到,许多东西都要购置,集体买比单个去买便宜许多,还更省心省力,大人就当是体谅那些兵卒,替他们将东西购置全了,岂不两便?”
其实商人说得没错,武曾瑜久在军中,更是懂得里面的门道。
有些货物,去集市上单买需要十个钱,大量购置只要七个钱,而买办报给账房的则是八个钱。
那多出来的一钱,便是买办的油水。
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假公济私,大多数人其实都能接受。不过武曾瑜冷眼旁观,发现行走在季容业军营里的商人分明是在拿单价只值三个钱的货当做十个钱跟屯田兵谈,最后买办用四个钱拿货,报到账上的是九个钱——买办如此费心费力,显然不止是在替自己增加收入。
如今来到千庄的屯田兵只有千余人,可后面却还有九千人在路上,对某些人而言,那又是一笔潜在的油水。
武曾瑜沉默地站在原地。
忽然间,她偏过头,看向营帐后方。
武曾瑜总觉得那里闪过了一道黑影。
黑色的乌鸫拍打着翅膀,悠闲又骄傲地飞离帐顶,同时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点极具物种特色的装饰。
此刻,一群人正抬着箱子往季容业那走,未曾想到会有大自然的馈赠从天而降,为首之人“啊呀”一声,面露惊恐之色,立刻就想往旁边躲,后面的人也跟着趔趄起来,脚步一个不稳,箱子脱手,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