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维舟跟张伯宪了解了一下情况,虽然他表情有些愤然,但说出的内容跟徐非曲基本一致——昨日天气不好,问悲门这边热情留客,所以才住了一晚,虽然与张伯宪同来的两位亲随没等上司出来就提前离开这点让人觉得问悲门这边有刻意扣人的嫌疑,不过在没发生太严重后果而且缺乏证据的情况下,云维舟并不打算在张伯宪的居住问题上消耗时间。
云维舟:“现在雨已经停了,张副将要是想离开,待会可以跟我一道走。”
张伯宪还没来得及回话,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声。
云维舟心中微微不安,当下立刻转身奔出门。
农庄门前聚集着一群士卒,其中一位伍长模样的人面上还残留着明显的骇然与慌乱之色,一看见云维舟就大声道:“云大人,我们找到了季将军——”
云维舟心一沉,追问:“季将军如何了?”
那名伍长脸上半点血色都无,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结结巴巴道:“将军、将军他的尸体被发现在水田附近。”
“……”
云维舟神情微微凝固。
季容业居然死了,居然在刚来江南的时候就死了。
不知为什么,云维舟听见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回过头,看向农庄内的人。
她的目光穿过院门后,瞧见了院中一身白衣的朝轻岫。
朝轻岫仿佛立在一片白云当中,她负着手,神态悠远地凝望着云维舟。
今日的天气分明比昨日好,阳光也很温暖,对视的刹那间,云维舟却莫名觉得,天空中那阵阴冷森寒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当真放晴。
*
作为花鸟使,云维舟当然可以征调本地捕快,不过她来的时候追求速度,所以轻车简行,眼看千庄出了命案,准备托人拿着自己的手令,去周边县衙喊人。
朝轻岫安慰:“云捕头莫要忧虑,天要下雨,凶手要杀人,总是没法子的事。”
她的声音很温和也很诚恳。
云维舟默默瞧了朝轻岫一眼——因为职业原因,她以前了解过朝轻岫的经历,知道对方途径地点的命案发生率远高于大夏的平均水准,当然根据事后调查,那些命案的发生都与朝门主无关,能被侦破倒是跟朝门主正好路过有关。
她想,从卷宗内容上看,只能说朝门主有一双擅长发现蛛丝马迹的眼睛,总能恰到好处地选择合适的停留地点。
朝轻岫:“云捕头现在身边无人,要是捕头不介意,朝某这边的人也可以帮忙。”
季容业的手下忍不住道:“将军的尸体在千庄发现,朝门主尚未洗清嫌疑,云捕头若有所需,还是派我们这边的人去办事为好!”
——清流的人品很值得信任,云维舟在场的时候,屯田兵那边的将官们胆气明显比季容业活着的时候更足。
朝轻岫温和道:“诸位如今也住在千庄,在嫌疑程度上与在下相差
仿佛,在下觉得,云捕头用哪边的人都差不多安全。”
将官不满:“我等乃是朝廷官兵,又是季将军下属,朝门主怎好将我等也算作嫌疑人之列!”
朝轻岫笑:“足下不常遇见案子,或许不知,大多数凶案都发生在熟人之间。我与季将军不熟,就算彼此间可能产生矛盾,也需要时间来好好积累一番,才能达到痛下杀手的地步。”又对云维舟道,“云捕头,朝某说的对吗?”
云维舟:“……确实如此。”
大多数谋杀案件的真凶的确都是被害者的熟人,不过云维舟更在意的是朝轻岫那句“足下不常遇到案子”。
毕竟是经常能遇到案子的朝帮主,对方在谋杀事件上的判断显然比屯田兵中将官更为精准。
看见云维舟赞成朝轻岫,那些将官只好愤愤然闭嘴,有些人还目光闪烁地偷偷看着自己身边的同僚,好似在猜测谁对季将军最为心怀不满。
虽说两边都有嫌疑,云维舟考虑到朝轻岫身边带的人本来不多,如果再借给自己一些,只怕就不剩几个了,所以最后还是从军营中调了一队人去寻求附近县衙的援助,自己则邀请朝轻岫一道检查去检查尸体发现现场。
面对来自花鸟使的破案邀请,朝轻岫一口答应了下来。
许白水想起了什么:“门主不是说有信要回吗?”
云维舟:“原来朝门主今日有事?”
朝轻岫:“只是让人调查了些消息,与千庄的事情无干,也不是大事,过些时候再回也一样。云捕头勿要放在心上。”
云维舟点点头,道:“那就劳动朝门主了。”
换做别的情况,云维舟当然不会让身具嫌疑的江湖人参与到案件调查中,不过她考虑了一下,觉得千庄发生的事情横竖也不可能瞒过对方,便索性坦白到底,也正好可以看看朝轻岫的反应。
云维舟来得急,身边不止没有捕快,也没有仵作,如今只好亲自过去指挥人维护现场,同时戴了手套开始验尸。
她神色专注,动作轻巧,仔仔细细查看过尸体的口鼻、肢体僵硬、尸斑等情况,最后得出结论,季容业没死多久,具体身亡死亡时间应该位于凌晨丑末到卯初中,也就是凌晨三点到凌晨五点之间。
因为连日下雨的原因,田地都很泥泞,田中还积着水,约有一尺来深,季容业的尸体被发现时,就躺在这片泥水之中。
朝轻岫跟在旁边,她重点看了看口鼻,发现里面泥沙很少,不像是溺毙。
因为季容业在跌进泥水之前就已经毙命,所以泥沙不会进入他的呼吸道,再考虑到这位年轻将军上半张脸被击打得血肉模糊,具体死因倒是很容易确认。
云维舟在附近搜索,很快找到了凶器,那是一只非常普通的耙锄,耙锄末端有血,还带了少许碎肉。
她弯腰将凶器拿起来,刚准备将耙锄准备放到田埂边时,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
云维舟低头,发现是一柄匕首。
匕首只有巴
掌来长,刀刃很锋利,不过没有血迹残留,样式颇为常见,是市井豪杰、豪门护院们经常用来砍人的那一款,每年的销量都居高不下。
朝轻岫注意到云维舟的情况,跟着戴上手套,小心揭开了季容业的衣襟。
季容业的衣襟里混了点杂草与泥沙,朝轻岫仔细看了会,又喊云维舟:“云捕头,你看季将军衣襟里褶皱的形状像不像曾经放过匕首?”
云维舟对比了一下,点头:“是一样的。”又道,“也就是说,匕首是季将军的东西,耙锄则是凶手带来的凶器?”
朝轻岫:“从现场的情况看,应该是这样没错。”
云维舟站在田埂边沉思。
案发地点距离问悲门的农庄只有一刻的路,擅长轻功之人走的话还能再快点,所以在考虑位置远近的情况下,她实在不好不去询问朝轻岫那边的人。
不过问悲门这边一群武林高手,真想干掉季容业,不过一弹指的功夫而已,又何必借助杀伤力如此寻常的凶器?
云维舟:“请问朝门主,附近还有哪些人?”
朝轻岫:“好像有些普通农户,我已经去请罗村长,到时候云捕头可以问问看。”
她说话时,依旧带着那种温雅从容的神情,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问悲门这边的嫌疑随着调查的深入正在逐渐上升。
*
千庄的住户不多,所以一旦有事发生,消息就会传得飞快。
此时此刻,罗其周面色微显凝重,与外面尚算晴朗的天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才有一位村民跑来告诉罗其周,官兵们在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像就是那个季容业。在听说这条消息时,这位千庄村长明显怔了一会。
跟季容业有仇的人不少,比如千庄农户,可本地居民当时之所以选择退出江湖,都是因为那颗向往和平安宁的心,这块地方往日也从来没死过人,连打架斗殴也都很少有。
可要不是千庄的农户动得手,谁又跟那位季将军存在利益冲突呢?
罗其周立刻想到了问悲门那个新门主。
她不想搬家,之前还在朝轻岫面前隐晦地表达过这个愿望。
当时新门主神情没什么变化,宽慰自己的行为仿佛也只是在做表面工作,毕竟“尽力斡旋”这四个字存在很大的敷衍空间,倒是送自己出来的那位徐姑娘特地告诉自己,表示门主一定会将千庄人的想法放在心上。
如今季容业一朝暴毙,不考虑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的话,暂停迁走千庄居民这件事不说已经实现,也是在往好的方向进步。
此时此刻,罗其周在心中默默修改了自己的愿望——别的都不重要,她现在只希望那具尸体不是朝轻岫将千庄农户想法放在心中的具体表现,还有可能的话,她很想请那位一看就饱读诗书的徐姑娘跟朝轻岫聊一聊“斡旋”这个词究竟该在哪些场合下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