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朝轻岫没有对那些案件中的疑难问题发表任何观点,反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季将军那些贪赃枉法的行为,在军营中很常见吗?”
燕雪客委婉道:“不算罕见。”
先帝时期大夏最强的边地军队是镇北军,镇北军被打散后,北边就剩肃卫军还在勉励支撑。
众所周知,除了战斗力强悍外,肃卫军也是大夏军纪最好的一支边军。
可惜这些年来,肃卫军的军力日渐衰败,不知再过多久,这支曾经战功赫赫的军队就会步上镇北军的后尘,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
据燕雪客所知,连管理最为严格的肃卫军中也有买办抽取油水的事情,何况出身京畿世族的季容业,只是相比较而言,季容业的姿态尤其难看而已——想要维持旧日生活,季容业需要很多钱,何况现在正值年关。
燕雪客:“季将军如今已然身死,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如今恐怕很难再被提起。”又道,“朝帮主素来洞若观火,不知在季将军被害之事上可有教我?”
朝轻岫微微扬眉:“张伯宪那些口供竟不足以定案么?”
燕雪客:“……”
他觉得朝轻岫的问题很是微妙,一般不会出现在正道人士口中。
燕雪客:“六扇门断案,重物证更甚于人证。”
毕竟众所周知,口供的可信度跟当事人的认知能力以及官府打板子的熟练度都有很大的关系,有时候就显得不那么可靠。
朝轻岫看一眼天色:“对于那位季将军是如何从军营中消失的,我其实有一个想法,虽然未必就是真相,在逻辑上却能够说通。”又道,“横竖无事可做,在下愿与燕大人玩个游戏,在假定军中士卒之前提供的证词都为真的情况下,若是你能在日落前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与大人谈谈这个案子,如何?”
燕雪客:“既然朝帮主愿意指教,燕某岂有不肯的道理。”
他注意到,朝轻岫说的是她有一个逻辑上能说通的想法,而非事实真相如何。
……季容业深夜离开营帐之事,可能真的与她无关。
燕雪客缓缓道:“如果只要符合逻辑,不要求证明的话,燕某倒的确有个想法。”
朝轻岫的目光在燕雪客身上一扫,然后点了下头。
她好像能猜到对方说的会是什么。
燕雪客轻声:“夜半时分,简三爷潜入军营,将季大人带走。”
简云明轻功极快,营中那些守卫只靠肉眼,未必能够捕捉得到。
虽然季容业居处的门窗是关上的,不过那里只有木栓,简云明发一道暗器过去就能让木栓震动脱落,
至于离开时该如何将门窗关上——作为捕头,燕雪客当然知道用线可以,不过在这个案子中,用线就太耽误时间了,简云明只消使用隔空摄物类的功夫,将门栓隔着房门摄起,然后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就行。要是隔空摄物的武功太难练,只将房门虚虚掩
住也可以。
“……”
朝轻岫听着(),觉得燕雪客的答案不但符合逻辑?()?[()]『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还符合大夏的本土特色。
还好武林中与简云明相同等级的高手数量有限,否则侦探的日子简直过不下去。
燕雪客:“朝帮主以为如何。”
朝轻岫于是点头:“只看逻辑,的确没有问题。”
既然是朝轻岫主动提出的游戏,那么当对方给出答案后,她也并不打算耍赖,很是干脆地向人一笑:“好,那接下来我就沿用燕大人的说法,与你谈一谈这个案子。”
燕雪客觉得自己幸好没有喝水,否则可能会呛住。
他露出一丝苦笑——朝轻岫向以智计闻名,显然不必非得沿用自己那个虽然符合逻辑,却存在“简云明为什么要大半夜去抓季容业”一类问题无法解释的糟糕说法……
另一边,朝轻岫已经十分自然地开始往下推断:“既然季将军是被简兄弟带出来的,那么第一个需要讨论的地方是,他当初是否心甘情愿随简兄弟离开。”
燕雪客神色认真起来。
仅仅一个问题就让他意识到,朝轻岫并非是忽悠,而是当真在教导自己如何破案。
燕雪客:“既然是被带走,自然并非自愿。”
朝轻岫的目光在燕雪客脸上扫过,唇角微弯:“燕大人要这么说也可以,接下来我也能按照这个假设往下推断。”
“……”
自从认识朝轻岫后,燕雪客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之所以能有名捕的声望,靠武功更多于靠智力,许多问题虽然事后回想慢慢也能得出答案,但当场作答时,却难免存在漏洞。
他想了想,给出了另一个答案:“也许季将军是自愿离开的,只是他不希望被人发现是自愿,所以才让简三爷来带他走。”
朝轻岫:“既然如此,那么简兄弟跟季将军就是合作关系。”
燕雪客忽然间心头微跳。
——双方能够合作,当然得有相同的利益。
可简云明跟季容业之间究竟能有什么利益?
再说季容业最后死在了田埂边,如今两人真是合作关系,简云明为何袖手旁观,任凭张伯宪将人杀死。
……总不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打不过张伯宪吧?
燕雪客望向朝轻岫。
朝轻岫笑:“在下说了谈一谈,可没说一定帮忙侦破此案。”又道,“不过依照燕大人的假设,也是可以得出一个答案的。
“季将军与简兄弟的合作很短暂,在季将军被杀之前就已经结束。”
燕雪客听了之后,缓缓点了下头。
简云明预知双方会发生冲突,合作结束后便远远避开,任凭季容业被张伯宪杀害。
燕雪客:“这个推断虽然合理,却对简三爷很是不利,朝帮主不反驳在下吗?”
朝轻岫看了燕雪客一会,忽然笑了:“也不算不利,毕竟在这个猜测中,他只是帮着季将军离开营帐,可未
()曾加一指于季将军之身。”()
燕雪客觉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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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个假设,虽然密谋了某些事情,却顶多算是放任季容业被害……
就在燕雪客仔细思考时,又听见朝轻岫温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而且燕大人也没有证据呀。”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留下了无形的涟漪。
天已向晚,夕阳照在溪水上,闪动着淡红色的波光。
朝轻岫提起空了的桶,以及同样空了的鱼饵盒,准备跟许白水一起返回农庄。
燕雪客:“蒙朝帮主指点,不如就由燕某替帮主拎桶……”
朝轻岫摇头:“没鱼,不重。”
“……”
燕雪客觉得自己白出仕了那么多年,事到临头依旧没有足够眼力见,竟没想到跳进小溪里替朝轻岫捞两条鱼回来。
钓鱼的小溪离农庄不远,燕雪客一路将朝轻岫送至门口。
在外等候的查四玉接过木桶。
她先是有些疑惑,看见用光的鱼饵时,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
燕雪客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了查四玉的想法。
朝轻岫悄声:“这就叫做相同现象的不同推导。”她的视线落在燕雪客身上,露出一点笑意,“虽然真相只有一个,但合理的假设却可以存在很多。”
比如今天垂钓事件,只要她不说,同谋许白水不说,燕大人这个正好旁观了现场的人证不说,那么谁又知道她是一条鱼没钓上来,而不是钓完鱼后又把鱼倒回了小溪里面?
跟一脸若有所悟的燕雪客告别后,朝轻岫在晚饭的香味中回到了农庄。
饭菜还得过一刻钟才能上桌,朝轻岫趁着这会子功夫处理了下积累的信件。
她虽然是以休假的名义来的千庄,诸自飞却没忘记将各类文件按时送来,请门主批阅。
此刻放在朝轻岫案台上的,就是她前段时间吩咐下去的调查结果。
最开头那张纸上,写得是怀宜城王氏一族的基本情况情况,后面还有韦念安府邸的人物关系。
朝轻岫与那位韦通判见过好几次面,对方每次都表现得很随和,从未大摆排场,也正因此,朝轻岫几乎没见过韦念安身边的随从官吏,好像这位通判大人除了陆月楼之外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手下
但事实情况并非如此,陆月楼固然身为韦念安的第一心腹,不过后者身边还有益天节秦以笃等人,每一位的武功都值得一提,其中益天节是通判府中仅次于陆月楼的要紧人物,而秦以笃似乎是被郑贵人派来江南辅佐韦念安的,与京中联系颇为紧密。
除此之外,韦念安还训练了一批高手在府中,听她吩咐行事,问悲门的人偶尔能够碰见,不过那些人轻功都很好,没法缀在后面瞧瞧情况。
好在最近李归弦终于腾出空来,查到了一点端倪。
韦念安经常暗中派人前往墩山,而墩山就是怀宜城王氏一族的老宅所在。而且根据李归弦的调查结果,如今经常往墩山那边派人的并非韦念安一方。
夕阳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下,朝轻岫没有点灯,一个人静静坐在书房当中。轻纱一样的夜色笼罩了整个世界,让她的双眼显出一种与白昼时决然不同的幽暗。
她放下那些信件,走到窗边,看着靠墙放着的棋盘。
朝轻岫的书房内,似乎永远都摆着一局没有下完的棋。
她看了棋盘很久,然后拿起了一颗棋子。
棋子落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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