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清正宫,就感受到了那种压力。
往日大肆散财的香客们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了,负责打扫山道的弟子瞬间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官府甚至派人来清正宫查账,道理也十分充足——虽然道士们在税收上存在优惠,却不影响官吏重新核对细节,看看清正宫的账目中是否存在一丝一毫超越标准的地方,当然就算账目符合标准,也不影响小吏们想上门请人去衙门逛逛。
还有人提议来查清正宫中的各类摆件,看看其中是否有逾越规格的地方。
考虑到清正宫常有机会接待圣驾,这里确实存放了一些宫中才可使用的物件。往日里考虑清正宫的地位,无人会就此发难,现在情况却已不同。
除此之外,清正宫所炼丹药的品质也受到投诉,几位出身此地的花鸟使也因为办事不利,被革职归家。
——当然最后这个倒不算太坏的消息,已经连续工作了七天七夜的花鸟使们在听说此事的时候,特别果断地将官袍一脱就跑,同僚们想拦都没来得及……
面对眼前的种种风波,清正宫弟子一开始秉持着道家人士的涵养,尽量与来人讲理,最后不得已,只好跟着官差们前往衙门,结果那些官差竟全部在山道上莫名摔断了腿,无法继续差事,导致那些公务不得不一拖再拖。
虽说官差断腿不用清正宫操心,可门派未来发展问题必须受到重。就在山道上不断传来官差们的哀嚎声时,清正宫的诸位长老也在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有人听说了一个消息——众所周知,如今的江南武林魁首素来以擅长破案闻名,清正宫本不好意思请人来,却听说郑贵人那边也有此意,便想着要不要搭一把顺风车。
禁宫中。
郑贵人坐在冷落了许多的寝宫中,神色依旧安然。
她从韦念安那边得到了一些有关朝轻岫的消息。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有着年轻人常见的缺点,热血而冲动,虽然武功不算好,因为为人侠义的缘故,却也坐稳了问悲门主的位置。
郑贵人想,这样的人,大多注重江湖道义,她将消息透给清正宫那边,借由江湖义气逼朝轻岫进入定康,多半能有奇效。
从得到的消息看,郑贵人的计划倒没什么问题。
——毕竟问悲门从来没有截获过韦念安向定康传递的书信,否则朝轻岫多半得思考一下在武侠世界中,如何保证信息传输时不会因带有偏向性地解读而显得过分失真……
*
清正宫长老亲自写信去江南,表示久闻朝轻岫破案上的本事,如果燕雪客两人跟朝门主关系好的话,可否求她出手一次,清正宫必然会记得这份人情。
——在江湖上,情义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硬通货,稍微要些脸面的门派,都不会罔顾旁人相助之情,多半会进入“这次人帮我,下次有事朋友们一起过来挺你”的剧情。
作为一个十分信任朝轻岫能力的人,燕雪客在看明白师长意图的瞬间,就忍不
住开始为京畿一带的局势担心。()
云维舟:“师兄,咱们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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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雪客:“既然长老写了信来,就去看看。”
他想着以前也算跟朝轻岫有些来往,就干脆动身,跟云维舟一块到问悲门总舵拜访。
抵达问悲门时,燕雪客与云维舟心情都有些异样。
两人跟朝轻岫都算熟悉,但却很少有机会到思齐斋内拜访。
虽说自从朝轻岫展露头角后,江南武林时不时就出点惊心动魄的事情,但她本人平日还是挺安静的,好像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不声不响地猫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燕雪客看着问悲门的牌匾,心中思绪起伏,自己还没彻底摆脱陆月楼去世的影响,定康中就出现了新的风波。
这片江湖似乎永远没有宁静下来的一天。
被问悲门弟子带着往内走时,燕雪客神色微微忧虑。
云维舟小声:“燕师兄是在担心接下来的谈话吗?朝门主性情宽厚,且乐于助人,就算不答允,也绝不会责备咱们。”
燕雪客:“……的确如此。”
他当然也觉得朝轻岫性情宽厚且乐于助人,但更清楚,朝轻岫对宽厚跟助人两方面都有自己的理解。
今日朝轻岫没在思齐斋里,而是待在药房中收拾各类材料,问悲门弟子就带客人去药方附近的小轩处暂坐。
一刻钟后,朝轻岫带着一身药香走了进来。
燕雪客深施一礼:“朝门主,许久未见。”
朝轻岫欠了欠身,笑问:“二位怎么想到过来瞧我?”
云维舟:“听说朝门主偶感小恙,看脸色,已经大好了。”
朝轻岫:“本就只是小病,劳二位挂怀,当真叫在下过意不去。”又道,“今日两位花鸟使联袂而至,难道只是为了探望在下?”
燕雪客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坦然回答:“确实有事相商。”然后说出了清正宫那边的情况。
清正宫那边感受到压力后,联系最近的局势,隐有所感,即刻往永宁府中送信。
与此同时,清正宫那边也备了礼物,包括孤本棋谱,六瓶紫参保元丹,前辈名家手抄经文跟画卷。
其中所赠画卷是清正宫第十二代掌门闭关十年后所书,那位掌门出关后,将精微高深的武学道理融入书画中,卓希声当年悟出“正意剑”前,也曾阅览过这些祖师留下的手迹。
朝轻岫沉吟许久,最后微微笑道:“事关重大,二位且容我考虑一二。”
云维舟听朝轻岫的话音,觉得问悲门主虽然还未松口,已有允可之意。
作为一个乐于助人的侦探,遇见委托人上门,哪怕案发地比较远,也不能将事件拒之门外,所以就在第二天,朝轻岫便让人给燕雪客两人捎去消息,表示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京畿一行。
随后,朝轻岫便去了一趟通判府拜访韦念安。
双方寒暄过后,朝轻岫直接道:“上次商议之事,朝某已经想好
(),打算明日就动身。”
韦念安虽然希望朝轻岫早些出发,此刻还是被对方的效率给惊了一下:“竟这样快?”
朝轻岫微微笑道:“早些去,也好早些回来。”又道,“我不在永宁府的时候,还请通判多多看顾问悲门。”
韦念安心中微动,笑道:“韦某必然不负所托,只要我在一天,就决计不会让贵派出事。”
朝轻岫也一脸天真道:“我还与岑门主商谈,他已经答允在总舵待上一些日子,门中有他坐镇,门外还有通判照拂,一定万无一失,就算当真有宵小前来进犯,也必定只能空手而归。”
韦念安:“……”
她方才觉得心动,是想借朝轻岫不在永宁府的机会,悄悄往问悲门中安插人手,奈何刚刚起了点念头,就遭到了现实的无情打击——朝轻岫刚走,经历过手足背叛的岑照阙就要回来,简直不给觊觎之人丝毫可乘之机。
倘若说原本的岑照阙尚且能算侠义淳朴,如今却多半已经学会了用怀疑的目光看待身边不怀好意的潜藏份子。
按下做些小动作的念头后,韦念安继续:“你前去定康,一路必然危机重重,何不请岑门主随行护送?”
朝轻岫:“我的武功虽然不高,想来起码足够逃命……”看见韦念安脸上略不赞成的神色,又补充,“况且燕大人正好要回京一趟,我可以与他同行。”
燕雪客的武功自然也没厉害到万无一失的地步,不过清正宫那边,多半也不会只让一位年轻弟子负责朝轻岫的安全。
韦念安感叹:“门主想得很周到。”
说出这句话时,她竟当真有些不舍——在韦念安心中,朝轻岫固然聪明,城府却并不深,此次动身如此之快,显然并没有仔细安排门内事务,当真是只打算去定康那边待上几天就走,从任何角度上说,都是个果断又坦诚的人。
朝轻岫深深看了韦念安一眼,接着后退数步,向前深施一礼,道:“朝某告辞,通判保重。”
*
朗朗读书声正在重明书院中飘荡。
跟许多读了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后就会去参加科举的同窗不同,师思玄会在此学习,只是单纯为了增加学识涵养。
因为学生多,重明书院的住宿区不止一个,师思玄的居处与借读生的居处很近,偶尔能遇见一个长得跟徐非曲颇有几分相像的人在外面跑来跑去。
可能是因为借读生功课略少一些,闲时徐中直就帮着抄书送信,顺便赚点零花钱。
有些学生因此觉得徐中直家境贫寒——师思玄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表情还有些微妙。
她很清楚,徐非曲深受朝轻岫信赖,显然是被当做未来的大堂主兼大总管在培养。不少人都知道,经过徐非曲之手的事务,非但诸自飞不驳回,连朝门主也从不驳回。
有这样一个姊姊还被认为家境贫寒……只能说徐家家教甚为严格。
此刻勤于跑腿的徐中直怀中抱着一摞信,路过师思玄住处的时候,特地停下,将其中一封送到后者手中:“师君,这是写给你的。”
师思玄本以为这封信是门派那边寄来关心自己学业跟课外活动的,却看到信封上画着一黑一白两颗棋子,字迹也很眼熟,就跟当年某位门主在此借宿时写功课的笔迹一模一样。
她扬了扬眉,当即拆开信件,一目十行看过,旋即露出了然之色。
虽说朝轻岫每次写信时,都会提一提许多生活上的琐事,有时写着写着就离题万里,不过这封信的中心思想还算明确——因为某些原因,她有事需要前往定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