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德宫是天子书房。
自朝轻岫登基为帝后,这间宫殿内的陈设就被她按照自己心意重新调整了一遍,不细究其中添加了多少机关暗器的话,乍看起来很有几分江南的清丽风格。
京中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在进宫后都默契地感慨过,如今的官家与当年的殷宣明殿下品味十分相似……
朝轻岫听说这些话后,不过一笑——她执政后,也派人暗中调查过当年情况,对殷宣明有了不少了解,知道对方的审美品味固然与哀帝父子不同,跟自己也一样不同,反而有点北地格调。
那些人这样说,不过是想强调自己丝毫不曾怀疑当今天子与昔日殷宣明殿下的关系而已。
不过相处久了之后,许多人也慢慢明白,朝轻岫与之前两位皇帝不同,并不十分介意外面有关她的流言。
毕竟只要朝政平稳,各种猜疑便无关紧要。
朝轻岫执政以来,很注重休生养息,登基后除了边军与北臷那边照例起了几次小规模冲突外并无大事,虽说今年江南又有大雨,好在去年刚刚才加固过河道,并未引起大灾,朝政整体还算平稳。
午后,一个穿着侍卫服,面貌与查四玉有五六分相似的小女孩从殿外走进,她叫查九瑛,是查四玉的堂妹,如今也是御前侍卫中的一员。
查九瑛躬身:“官家,六扇门的燕大人求见。()”
自从朝轻岫临危受命,摇身一变成为辅政大臣后,虽然与燕雪客之间依旧保持着联系,不过后者一直远在江南,很少有机会与朝轻岫见面。
她出了会神,似乎被查九瑛的一句话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然后才笑道:“快请燕大人进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燕雪客进殿时,看见的就是一身家常衣裳,正坐着批阅奏章的朝轻岫。
要不是殷氏先祖还出过一些勤政的天子,光凭朝轻岫下了朝还认真工作这一点,就很不像是殷宣德的亲戚。
朝轻岫听见动静,抬头:“燕大人来了,快快请坐。”
她以前当亲王时,下了朝后就不爱戴王冠,如今当了皇帝,习惯也没有变化,起居还是颇为随意。
数年未见,匆匆一瞥间,燕雪客莫名有些恍惚——朝轻岫的五官与年少时十分相似,却更显锋锐,连微笑时都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燕雪客下拜,行礼:“臣燕雪客拜见官家。”
朝轻岫轻轻抬手,示意燕雪客起身。
修德宫的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草香,宫人奉完茶后就悄然退下,没过一会,整个大殿竟然只剩朝轻岫与燕雪客两人。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明亮的殿宇显得异常空旷。
朝轻岫已经放下了笔。
燕雪客有些奇怪,忍不住劝了一句:“官家纵然起居简朴,平日身边也该多留些人才是。”
朝轻岫微笑:“你今日特地前来,自然是有话要说,太多人在场,只怕燕大人会不方便。”
燕雪客抬起头,静静看着朝
()轻岫。
其实直到踏入修德宫的那一刻(),他都没有下定决心。
可在面对朝轻岫时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燕雪客却发现他很难瞒住自己的想法。
燕雪客垂下头:“臣今日的确有话想说。”
朝轻岫声音柔和:“我与燕大人是故交,你尽管直言无妨。”
燕雪客:“当年元和之乱平定后,臣在六扇门中曾看过相关卷宗。”
——元和是殷宣德最后用的年号。
朝轻岫神色从容,言语依旧和气:“燕大人查案一向喜欢追根究底,这一点,在下当年刚与燕大人相识时,心中便有数了。”随后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燕大人突然提起此事,莫非是觉得元和之乱有什么问题吗?”
燕雪客:“依照臣的调查,这场叛乱的确是孙侞近所谋划,只是发展太快,出乎了他的预料,最终才彻底失去控制。”
朝轻岫看着燕雪客,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燕雪客:“愍帝因叛乱驾崩,六扇门事后调查,觉得愍帝的死因可能是惊惧过度,也可能是中毒。”
“愍”是殷宣德的谥号。
燕雪客:“愍帝身边带有辟尘犀,毒蛊不侵,所以最后才会定为暴病而亡。”
以六扇门的本事,本来能将皇帝的死因查得更清晰,奈何殷宣德身份尊贵,花鸟使们实在不方便直接解剖,才留下了一点模糊空间。
燕雪客事后看过孙侞近叛党的口供,据那些人交待,孙侞近跟居天肴两人对愍帝会身亡一事有着充足的信心,哪怕之前派去的几位高手都没回来复命,也没有改变想法。
再联系居天肴擅长的领域,燕雪客直觉认为愍帝其实是中毒而死。
——可居天肴为什么觉得一定能让身怀辟尘犀愍帝中毒?
燕雪客想,叛党的计划是先对司徒元等人下手,让这些人无法保护愍帝的安全,之后愍帝为了恢复身边高手的战力,自然会拿出辟尘犀帮忙解毒,使得辟尘犀的保护出现空档。
而拿辟尘犀解毒的意见,则跟朝轻岫有关。
想到这里时,燕雪客发现御座上的天子面上露出了一点微笑。
朝轻岫笑意有些昏暗,令人无端联想起被水打湿过的旧画。
燕雪客垂下目光,继续道:“臣猜测过下毒者的手段跟身份,觉得有三种可能。第一,此事是居天肴所为。
“第二,是郑贵人,她自幼在韦家长大,韦念安本人擅长调香制毒,郑贵人的本事也不差,而且事发当日,她并未随驾出城,愍帝又习惯了在居处焚香,所以她同样有机会在香料中动手脚。”
朝轻岫点点头,柔声问:“第三种可能呢?”
燕雪客:“第三,下手的人正是陛下。”又道,“陛下同样擅长制毒,而且据六扇门调查,与叛党同谋的四位禁军指挥使不约而同身中剧毒,并因此暴亡,而事发当日这四人都曾登上过龙舟。”
他认为朝轻岫在龙舟上下过毒,只是不确定下毒的对象都包含了哪些人,
()然而无论如何,燕雪客都能因此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朝轻岫早知四位指挥使身具反意。
朝轻岫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么,燕卿最后的结论是什么?”
燕雪客摇头:“臣并无结论。事情过去太久,又无证据,所有的推论都只能是推论。”
六扇门中最擅长破案之人并非燕雪客,而是卓希声。燕雪客隐隐觉得,连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卓希声不会什么也猜不到。
可卓希声却难得地保持了沉默,并未追究。
燕雪客当然理解其中缘由。
当年的涉事之人,除了朝轻岫外都已经成为亡魂,就算六扇门想调查,也决计查不到证据,非要追根究底,只会引起朝堂动荡。
何况还有那道与北臷重议合约的圣旨在。
燕雪客隐约想过,已经被解了毒的司徒元等人,在最后关头什么没有拼尽全力救愍帝一把?
这个问题也不难解释——司徒元等人久在朝中,很了解愍帝的性格,知道如果这位官家顺利活到了叛乱之后,一定会推翻自己之前留下的圣旨。
只有他死了,朝廷才能真正与北臷重议合约。
所以这道圣旨的本质是朝轻岫对司徒元等人提出的考验,逼迫他们在天下与皇帝间做一个选择。
天平另一端的砝码太过沉重,司徒元等人做不出对皇帝下毒的事情,却也没办法再护着那位旧日的主君往下走了。
不过燕雪客想,朝轻岫其实根本不怕司徒元等人选错路线,毕竟除了她以外,居天肴跟郑贵人也都磨刀霍霍准备对愍帝下手,燕雪客自己之前提到的那三个假设,极有可能是一道全选题……
一念至此,燕雪客站起身,再度对着朝轻岫郑重拜倒。
朝轻岫平静地看着燕雪客,没有让他免礼,也没有问对方行礼的原因。
*
燕雪客在修德宫中待了半个时辰,直接告辞离去。
也许是因为大夏宫城的面积不够宽阔,燕雪客在宫道上行走时,遥遥看见了一位正抱着公文的熟人:徐非曲。
数年未见,燕雪客觉得徐非曲身上充满了一种特别被倚重的朝臣才有的过劳气质。
燕雪客停下脚步,客气招呼:“徐大人。”
徐非曲遇见老熟人后也微微欠身,又问:“官家今日没留燕大人用膳么?”
燕雪客:“官家说明日赐膳,今天叫下官先回去休整一二。”
徐非曲点了下头。
两人同行了一段路,分开前,燕雪客忽然轻声道:“下官只是好奇真相,并不希望引起任何动荡。”
徐非曲也笑了一下:“官家心中明白。”又道,“今天卓大人在北宫那边,我有些东西要给她,燕大人要是不着急,不如帮我转交一二?”
燕雪客正值假期,自然不会拒绝旁人的合理要求,他接过公文,快步前往北宫,将东西交给卓希声后,又叙了些别后之情,然后才各自告辞。
等他离开时,天
色已经有些黯淡。
燕雪客觉得风声不对,仰起头,眺到北宫的屋脊上站着一个人。
他先警惕了一下对方是刺客的可能性,然后才意识到那道轮廓十分眼熟:“……李兄?()”
李归弦闻声从屋脊上落下:“燕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燕雪客没问李归弦此刻为什么不呆在宫里,毕竟宫城的守卫虽然森严,但想要防住问悲门前任门主,还是太不现实了一些……
两人一个是出身清正宫,一个出身红叶寺,以前在江南时有过数面之缘,虽然算是江湖道义之交,彼此却并不熟悉。
燕雪客忽然开口:“岑门主知道吗?”
这个问题说的没头没尾,李归弦的回答却很干脆:“知道。”
他自然一直都知道。
毕竟直到现在,李归弦都清楚记得刚与朝轻岫见面的那一天。
当时的朝轻岫还是来自郜方府的一位无名帮主,而李归弦则作为岑照阙的结义兄弟在重明书院内留守。
当时李归弦出于守卫的职责,也是出于江湖道义,和六扇门中人一道去见了朝轻岫一面。
那是一个不够明亮的清晨,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里,昏暗的云影在朝轻岫眼里流动。
她安静听着六扇门中人转述案情,间或微微扬眉,目光中流露的神采让李归弦有种乌云乍破的错觉。
李归弦凝视着面前的人,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错觉——自己仿佛化为了一架陈旧的、已经积了灰古琴,无端被人拨动了一下琴弦,忽然间便觉无限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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