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有人拉动琴弦,马头琴奏出悲怆凄凉的乐声,催人泪下,众多满洲武士围在火堆旁泪流满面,悲声吟唱:
大草原的鹰,
你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飞起,
你的双翅遮蔽了天空,
你的阴影笼罩大地,
豺狼在拜伏,黄羊在颤栗。
河水哦,你为何濡湿他的羽毛;
高山哦,你为何阻挡他的去路;
闪电哦,你为何劈断他黄金的双翅;
悲伤哦悲伤,大海在咆哮,淹没了草原,阴山崩塌了,变成了平地,
伟大的长生天啊,你为何召回你骄傲的儿子……
这一刻,那悲怆的气氛简直让人窒息。有人用匕首割破自己的脸,用鲜血去悼念那位率领他们打下了一个强大的帝国,攻无不刻,战无不胜,最后却倒在了修罗战场上的英雄,他们心中永远的汗王。那位英雄已经化作夜空中高傲的星辰,留给他们的是一个残破的帝国,以及黑暗的、险恶的未来。
溥洛站在土坡上,都半天了,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像。他久久望着沈阳方向,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天空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在他听来这就是明军攻城时的炮声,暴烈绝伦,震耳欲聋,再怎么坚固的城池,再怎么强悍的军队,都会在这一阵接着一阵的炸雷般的炮声中崩溃。虽然远隔千里,音信断绝,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父亲,他的叔伯,还有旗人最后一点骨血,正在沈阳城中浴血坚持,与明军拼死厮杀,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明天会有人沿着我们走过的路赶过来跟我们会合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岳乐,溥洛的弟弟。这家伙也是个牛人,二十一岁便随豪格荡平四川,积军功封贝勒,后来又在平定三藩之乱的战争中立下大功,被封为郡王,称得上是一代名将。但现在他才十四岁,还嫩得很。南下之战,八旗精锐死绝,举族青壮为之一空,哪怕是十四岁的孩子也要披甲持刀准备战斗了,所以现在岳乐也披着一副皮甲,腰间配着一把长刀,满像一回事的样子。
溥洛摇头:“恐怕……恐怕不会有人跟过来了,都去保卫沈阳了。”
岳乐问:“沈阳还守得住吗?”
溥洛神色苦涩,没有回答。
守得住的话,他们何必一路往北迁移?
岳乐也知道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了,他神色黯淡:“我们的国家……就这样完了吗?”
“岳乐,”溥洛双手按在弟弟肩上,铁钳似的大手将他肩胛骨捏得啪啪作响,他的神情有点恐怖,双眸迸出凌厉如刀锋的光芒,盯着年幼的弟弟,一字字说:“我们还会回到沈阳的!”
岳乐愣了一下,大声说:“我们一定会打回来的!”
营地中央最大的那顶帐篷里不断传出女子痛苦的嘶叫声,为数不多的御医和宫女忙进忙出,团团乱转,同样为数不多的贵族跪在帐篷外面,神色焦虑、不安。这动静越闹越大,以至于整个营地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聚集过来和贵族们一起等待,有人开始向长生天祈祷。
半晌,第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累得半死的御医跑了出来,高呼:“长生天保佑,庄妃娘娘产下龙子,大清有后了!”
武士们如释重负,放声欢呼:“万岁!万岁!”声震四野,帐篷中的婴儿似乎受到了惊吓,哭得更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