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
“曲尤锋!你怎么敢!”沈流云一字一字地咬牙切齿地盯着挡住了她的去路的曲尤锋,双手握得发白。
“这是你们逼我的!”曲尤锋冲着沈流云狞笑,“师尊出手,燕离能撑得过几招呢?只怕一招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他若死了,你以为知道真相的师兄会饶你?”沈流云强行忍住怒火,“现在,你若去向师兄道明一切真相,我会替你求情,让你师祖出手,镇压你的心魔,挽回你的道基!”
“挽回道基……”曲尤锋眸中的疯狂之色稍敛,“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算拼了命,我也会保住你的性命!”沈流云沉声道,“我沈流云向来言出必践,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我……”曲尤锋脸露挣扎之色,“小师叔,我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
他的目光忽然瞥见沈流云的眼睛,却哪里有放在自己身上,恨不得伸出一只手来,攀到山顶上去救那个人。
“不……”曲尤锋突又平静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知道了,你爱着那个人,只要他活着,其余的都无所谓,包括我对你的冒犯,对不对?”
沈流云根本不愿虚与委蛇,道:“这就是你的现实,你能活着,但得不到我的原谅!”
“这样的现实,我不需要!”曲尤锋怒吼一声,随之高高跃起,真气涌动,独臂覆上银灰色,挥两下,便见两道刀芒一前一后劈向沈流云。
沈流云眸光一凝,正要应对,却发现真气滞涩不畅,运转艰难,勉强挥出一掌,云雾状的真气和那刀芒碰撞,又哪是敌手,被迸发的气劲迫退到了路面上,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她受伤到现在接近十天了,除了赶路就是给燕离诊治抓药煮药,都没有时间好好调理自己的伤势,一到了关键时刻,经脉的淤积就成了致命弱点。
“桀桀桀……”曲尤锋古怪地笑着,“这些天为了替燕离治伤,你根本没顾着自己吧,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难看啊。”
顿了顿,又狞笑道:“我要活下来,除了你帮我求情以外,还有一条路,那就是杀了你。既然已经得不到你了,何不把你毁了,别人也休想得到!”
沈流云忽然很生出一种悲哀和动摇,人性的丑恶,在曲尤锋的身上完全的映现,让她对于“生命无价”的论点产生了一丝怀疑:这样的生命,真的值得继续下去吗;还是毁掉,以免玷污更多的生命。可那样一来,也就是否定生命本身了。
凛冽如刀的劲风,激醒了沈流云,她抬头看时,只见漫天的刀芒从天而降,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强烈的求生意志使得体内的真气突破了樊笼,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
“无印太皇,跃龙门!”
云状的真气随纤细的手掌下压,如同跃龙之鲤最后的冲刺,遂随其掌印变幻,仿佛一尾新锐蛟龙,冲天而起。
轰轰轰!
蛟龙和那刀芒碰撞,不仅仅是绝技的争锋,更有双方势气的较量,都颇有“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勇猛,故此产生绵延不绝的爆响。
沈流云先被爆响震得耳鸣,脑子嗡嗡作响,接踵而至的剧烈的冲击,使得她连退了数十步,撞在了停在路边的马车上,拉车的马受惊之下,迈开四蹄拖着空车跑了,她失去倚靠,便软软地坐倒在路边。
“看看我们院的女王大人,这是何等的失态啊。”曲尤锋缓缓从石阶上走下来,“要向我求饶么?我估计你不会,那么就让我送你上路吧!”
沈流云勉强站起来,苍白的脸上,却满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光:“我想我明白了:生命本身是值得赞颂的;生命与人性是两条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生命本身并不高贵,高贵本身也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能与生命相提并论的品格;人性不存在高低贵贱,因为无论好的坏的,都在人性的范畴里。”
“你……”曲尤锋的脸忽然变得极为难看,“你想说什么?”
沈流云淡淡地说:“我忽然觉得,你是可恕的,因为你也是人,也只是人而已。”
“哈哈,难道你是神?”
沈流云展颜一笑:“有两种精神寓于我的心胸:一个执着于尘世,沉溺于爱欲之中;一个则要超离凡尘,向那崇高的精神境界飞升。”
随着振聋发聩的“真言”,缭绕她身畔的云状真气,幻化成了丝丝缕缕的青烟,在她的身上交织构筑,隐隐形成一只大鼎的模样。
随着大鼎的出现,沈流云全身都被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光所笼罩,她的脸上的所有愤懑都被宁静和淡泊取代。
“先,先天之鼎?”曲尤锋目眦欲裂,突如其来的情绪狂潮,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不,不可能,连师祖都办不到的事,你怎么可能……”
他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龙象山有个传说:凡是能在修真境铸就先天之鼎的弟子,必能勘破红世。
红世是修行第七境。红尘之上,人世之外,便是红世,意为人类无法抵达的境界,真正的“超然物外”。
之前的所作所为,和此等境界相比,无异于小丑一样可笑。曲尤锋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他简直无法承受这份羞耻,想要逃避,现实却是残酷的。
现实之所以残酷,在于无法逃避,而且已经发生的事实,是绝不会改变的。
领悟到这一点,被疯狂的嫉妒吞噬的曲尤锋,杀机再一次暴涨。这一刻痛苦凌驾于**之上,他再也没有心情欣赏沈流云的丑态,他要立刻将她撕碎,以平复灵魂的躁动。
这样想的同时,锋利的掌刀已在沈流云的咫尺之外。
沈流云的神色忽然一动。
一道流光从二人的侧面飞来,在此之前简直毫无预兆。
激烈的险兆惊醒了曲尤锋,情急之中,掌刀仓促变向,碰上了那流光。但竟没能完全挡下,流光擦着掌刀过去,从他的肩膀削过,剔下一大片血肉,然后没入另一面的路面上,这才看清流光的真面目,是一柄剑。露在外面的剑柄以及半截剑身,不住地颤动着,并发出“嗡嗡”的剑鸣。
朝黎城方向的马路上,渐渐地走过来一个人。
此人约莫三十出头,端正的五官极有神采,头戴纶巾,蓄着短须,穿一件褐色的交领直裾,腰带靴子一丝不苟……不,他全身上下都一丝不苟,连他的步伐都是一丝不苟,颇有“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的趣意。
沈流云看到了他,于是就笑起来:“陈斤斤,你怎么来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那人先是嘴角一抽,然后顺着脸颊往上,直至眉头,竟是半张脸都皱起来,然后又平复:“我叫陈平,你怎么老是记错。”
“不,我没记错,你就是陈斤斤,斤斤计较的斤斤。”沈流云笑得很愉快。
来人正是黎城知府陈平。
陈平不再理她,向着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曲尤锋抱了抱拳:“情状紧急,还望监院海涵,不知二位缘何大动干戈?”
曲尤锋忽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陈平,快,小师叔被邪术控制了,她要杀我,快救救我……”
“这……”陈平看向沈流云的眼睛,只见她眼神清澈,甚至比以往更加的宁静了,仿佛万丈红尘再也掀不起她内心的波澜。
“自己判断。”沈流云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向山顶疾驰。
曲尤锋脸色顿时惨白,心知无力回天,便挣扎着站起来,试图逃走。
“对不住了监院,您试图伤害一个在职内院教习,本官无法视而不见。”说着不由分说,架了曲尤锋追了上去。
……
张大山无法理解眼前的现象,一个区区三品武夫,非但挡下他的一击,还扬言要让自己永不超生,虽然对方身上的气息有些古怪,可还是让他感觉荒谬不已。但有一点却在他心中得到了肯定,那就是曲尤锋的证词。
“果然是邪门歪道!”
但燕离的脸又在邪恶和清明之间来回变幻:“现在,还不到,你出现的时候……”像是原本的声音了。
“我在黑暗中……”
“闭嘴……”
他忽然抬头,喘着粗气,对张大山说道:“难道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是死刑犯,也会给吃最后的丰盛的一餐。”
“连老子也想蛊惑?”张大山目光凌厉,抬剑又是一挥。
剑气如潮,快逾闪电。
燕离瞳孔骤缩,猛地取出离崖向前横档,同时疯狂运转藏剑诀。
下一刻,但觉手臂一痛,离崖与手臂骨同时发出不堪负荷的呻吟,而后剧痛传遍全身,只一碰他就像残破的木偶般飞了出去,不知撞断了几棵果树才停住。由于强烈的痛楚让他几乎失去意识,被藏剑诀吸收的外部力道,无法控制的消散。
只一击,燕离的全身的骨头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而且如果不是藏剑诀的缓冲,受损的就不是骨头,而是内脏了。
可他还是失去了反抗能力。
张大山走到了他身前,眼睛里满是冷漠无情,像俯瞰蝼蚁。
“难道……没有……说话……的机会……”燕离强忍着剧痛,毫不屈服地与他对视。每说两个字,他就呕出一个血沫来。
“你想说什么?”张大山冷冰冰地问。
燕离断断续续地说:“我只……问你……一句,敢不……敢验……”
张大山眼中的燕离,已很凄惨了,濒临死亡的境地,却丝毫也不肯退让,更没有求饶和认输的意思。
张大山并且也听明白了燕离的意思,倘若曲尤锋的证词是真的,那么沈流云一定不是处子了,只要一验,即刻就能明白。
但是他举起了剑,朝燕离的胸口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