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里外,一个房间。
复古的绅士于榻上对月盘膝,他独处时当然不会嬉皮笑脸,所以他那无论怎么看都是棱角分明的脸就变得无比的冷漠。看来年纪虽有些大了,可那眼中的沧桑,却是对一个男人最好的点缀。
他一冷漠起来,房间里就变得格外静寂,就连投下来的月辉,也分外安静地在他身周流转,不敢打扰他的沉思。
他在沉思。
眼睛看着那一轮大的夸张的明月。
很久没有眨眼。
仔细看就会发现,没有眨眼的眼睛原来没有半点神辉,竟似已灵魂出窍,成了一具空壳。
就在这时候,窗下的土地忽然有一个小东西破土而出,足肢并用,“窸窸窣窣”爬到窗框上。
月辉照清楚了它的模样,竟是一个草折的蚂蚱。
它就这么小小一个,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可绅士的眼睛忽然间动了动,他像似醒了,目光朝下移动,发现了小不点儿,拿起来嗅了嗅,蚂蚱就化了烟气,钻入他鼻间。
过了会儿,他喊了一声,“小。”
一个面无表情的冷冰冰的少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榻上。
“出事了。”绅士淡淡地转脸过去,突然尖声叫道,“小,我说过多少次,不要穿鞋跑到床上来!”
“失礼了。”少女这样说着,脱掉了鞋。
绅士望了望她的赤脚,又望了望还在床上的鞋子,捂住额头道:“不会!保护陛下,我要出去一趟。”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银光划破天际而去。
……
“你是谁?把古观澜弄哪去了?”
面对子规的疑问,燕离正要说话,南芝仿佛受惊一样,瞪大猫眼,突然“喵”一声,这只皮毛除了黑就是白的野猫成功地让燕离破了相,然后用力挣脱,迅速地跑回子规身边,“喵——喵——”的发出低沉的咆哮。
燕离默默地捡起千丝面,重新贴住脸,待到上面符箓生效,面具便和他的脸完全重合。
按照古海源的说法,千丝面是绝世宝具,就算他的脸被人割破,也无法瞧出破绽来。他默默地把脸上的伤算到了古海源头上。
子规看得目瞪口呆,“原来你是假的。”
燕离森然地道:“你最好趁我宰了这蠢猫之前,告诉我现在去哪里!”
“那有家店,你看来需要洗个澡放松放松。”
子规一把按住暴躁狂叫的南芝,指了指山下一个点着鬼火一样的小客店。
四野无烟火,山间小客店。
子规补了一句,“那里的包子最好不要吃。”
燕离来到客店左近时,立刻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以他近二十年的和怨力打交道的经验来判断,这个客店被怨灵给包围了,恐怕在四周埋着累累的尸骨。
客店是以黑瓦覆顶的吊脚楼,破旧的牌匾斜挂着,上面写了“幽灵客栈”四个字。
门板开了一条缝,透出昏暗的灯火,一点点照在枯黄的野草上,地上零星几个脚印。
子规当先踏入,昏暗灯火顿时摇曳起来。
大厅几张桌,一个黑瘦小老头迎出来,谄媚笑着:“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开两个房间,送两桶水,南芝你跟他睡。”子规道。
“喵——”野猫发出咆哮以示抗议。
小老头很惊异于野猫的灵性,嘿嘿笑道:“看来是道上混的,熟客就不宰了,二位请跟我来。”
跟着上了二楼,几间用破木板门勉强遮掩的房间,子规随便挑了一间,进去之前,朝燕离使了个眼色。
燕离不明其意,也使了个眼色。
子规眉头微皱,又使了个眼色。
燕离眉头皱起,使了两个眼色。
“喵——”突然南芝叫了一声,径自跑进一个房间。
小老头始终恭敬地面带微笑。
子规以手扶额,用一种你无可救药的目光望着燕离,“我说付钱,这都不懂吗,南芝都比你聪明!”说罢一头钻入房间。
燕离呆滞一瞬,无言以对地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递给小老头。
小老头笑眯眯地道:“这位客官,幽灵客栈,童叟无欺,宠物不算,一人五百,承惠一千两。”
燕离眼珠子一转,对着小老头勾了勾手。
小老头微笑着走过去。
燕离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嗓音道:“那只猫怎么样?还会变成大虎,宰了肯定不少肉,够你们做两天的包子了。”
“哦?”小老头眼睛一亮,有些垂涎欲滴,“看来是不错,客官如果抓住交给小老儿,抵房钱亦无不可。”
“包在我身上。”燕离笑眯眯着,又取出一张百两银票,“隔壁那人是个变态,喜欢辣椒水泡澡,麻烦挤多一点,给他来一桶变态辣。”
“我省的。”小老头接过银票,奸诈地笑了起来。
燕离这才满意地钻入房间。
房间不大,又破又旧,跟旁边只隔了一堵木墙,这房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隔壁立马就能听到。
他若无其事地坐下来,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瞥着已经先一步占据床铺的野猫。
南芝一面舔着爪子,一面警惕着燕离,发出低声的咆哮。
燕离也不理它。
过不多时,几个死气沉沉的小二哥便抬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进来。
燕离探手进去试了试,没发现异常,然后便开始宽衣。
“喵!”
南芝发出抗议的叫声,居然还用双爪捂住眼睛。
燕离懒得理它,把自己脱了个赤条条,跨入木桶坐了下去。
只觉全身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下来,不禁舒服得眯起眼睛。
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觉泡澡竟是如此惬意的事。
他一面留意隔壁动静。
发现那厮居然哼起了小曲,听来还别具一格。
能听到他脱衣服的声音。
然后是水声。
“嗯……”他发出了舒服的鼻音。
“哦……”他发出了舒服的嗓音。
“嗯?”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哦?”
嗓音已经变调,燕离完全能想象到那张扭曲的脸,强忍着笑,继续侧耳倾听。
南芝受惊站起来,一步一步地退向墙角。
“啊——”
黑夜之中,一个极具穿透力的惨叫刺破了夜空,其声音之悲惨,竟连雨幕都停顿了好几个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