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这一生,从未有过放弃的时候,无论是从前为仇恨所驱动时的盲目执着,还是现在失去仇恨的目标而茫然颓废,他都不会选择“引颈受戮”。在他二十多年的修行生涯里,大小战斗数百次,早就从骨子里养就了一种战斗的本能,所以此刻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取出青钢剑。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凡有压迫,必有反抗。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立场,筹划着什么样的阴谋,执行着什么样的计划,想要顺遂心意,都需要艰苦卓绝的奋斗。
当燕离执剑而立时,苏星宇立即觉出一种压迫感,四肢都是冰寒的,仿佛已在意念里被对方用剑斩成了千百段,额上不禁渗出细密的冷汗来。现在他才知道,与燕离为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眼前仿佛已根本没有人,而是一柄平平无奇的剑。剑平平无奇地立在那里,没有泰山压顶般的气魄,也没有直入骨髓的锋芒,周身的要害,却仿佛完全曝露,仿佛只要一动,立刻就会身死魂灭。
上一次给予苏星宇这种大恐怖的,是燕十一;但后者凭借的是超人的修为与恐怖的实力,燕离又凭的什么呢?明明不能使用真气,气域因此不得展开,剑诀自然更无法施展,此境地难道不是“任人鱼肉”?
苏星宇想不明白,因为他根本没有深入了解过燕离,他只知道,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高山,要想达成目的,需要不止一点努力去攀越;现在他醒悟到,眼前的这位剑客,就算不能使用真气,就算他手里没有剑,就算砍掉他的双手去,仍是需要全力以赴的对手。
“神境,乾坤鼎!”
战斗伊始,二人就不再有过对话,可是那几个呼吸间的对峙,却让苏星宇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以甫出手便是神境。神境气域一展,即刻统治方圆百丈,法器“千蝶”尽出,在“叮铃铃”的声响中,于头顶凝形,化作一尊小山般的巨鼎。
“咚”
宛然钟响,宫殿刹那间灰飞烟灭。燕离瞳孔一缩,侧身挡在陈毓秀身前,冲击波穿身而过,只觉五脏六腑尽皆受到重击,“轰隆隆”的耳鸣中隐约听到小姑娘的一声惨叫,不用回头看也知道,她的小小的身躯如同纸扎的一样,被冲击波扫飞,摔到了宫殿的另一头去。
青钢剑早在那巨鼎发出响声时就已破碎,燕离手中只剩一截残剑。
“受死吧!”苏星宇目露凌厉,大肆调动体内真元,乾坤鼎立刻震动起来。
“咚”
巨鼎第二响,比第一次威力更大,冲击波将空气推出肉眼可见的波澜,汹涌狂放,如同被风暴掀起的海啸,朝燕离直逼过去。
燕离的瞳孔突然浸染暗色,手中残剑,散发出一种幽微的暗光,如同“力”凝聚到一定程度之后的现象。他的右足猛踏地,人已如离弦之箭穿出,看似正面与海啸般的冲击波碰撞,实际早已用“剑心”窥得空隙。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就在乾坤鼎震动的同时,燕离已经动了,到冲击波发出,燕离竟已不可思议地越过去,手中残剑递出。
“你”神境层层破碎,残剑瞬息已刺到苏星宇的咽喉前,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子惨白,既有不敢置信的惊惧也有自感孱弱的无力。他发现剑只要在这个人的手中,似乎众生平等。
嗤!
毫无疑问是利刃入肉才能发出的响声。他原以为必死无疑,可是意想中的痛楚却没有发生。他晃了晃发晕的脑袋,才看清有个人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燕离也没能预料,看着苏蓉蓉脸上仿佛悲伤又解脱的神情,他默默地松开剑柄,踉跄退了几步,终于没能站住,坐倒在残垣上。“值得吗?”
苏蓉蓉朝他一笑,欲语血先流。
乾坤鼎消失,还复成“千蝶”落地。
苏星宇下意识地从后面扶住苏蓉蓉,沙哑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在的”苏蓉蓉轻轻地说。她的生命之力在迅速地流失,所以每一个字都要比后面一个更轻。
“你为什么要救我?”苏星宇颤声说。
“听说,晚死的人,要忍受孤独,很久,很久”苏蓉蓉含笑看着丈夫,“我是个自私的人,仅此而已”
听到这些话,苏星宇所有的力气都衰竭了,不由自主地坐倒下去,怀抱着苏蓉蓉,眼眶不可抑制地泛酸,“你知道,我不爱你的”
“是啊,我知道我每次给你做饭,最在意你吃或者不吃,给你裁衣服,最忧心你穿或者不穿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做的饭,整个人界都垂涎欲滴我裁的衣,就算比云水榭也不差多少可是在你,却平凡无奇,我很煎熬我无论为你做什么,你都不会开心我很煎熬”苏蓉蓉勉力抬起手,似乎想要最后抚摸一次苏星宇的脸,竟不能,她的生命到底已经不剩多少,如枯萎的花瓣,就那样软软地滑落了。
苏星宇这个时候才从心底觉出一股悲怆,过往的不很长的岁月,那些苦的甜的,酸的辣的,平凡的惊奇的,但凡与她有关的,全都涌上了脑海。他惨笑一声,眼泪的力也似乎全衰竭了,软软滑落,“我方才去寻你,不是知道你去救人,而只是习惯了你的存在。我不爱你,但是我已不能没有你。”说完抱起苏蓉蓉的尸体,慢慢地走了。
夜,彻底暗了下来。
许多由神光制造的明亮向这个大殿围涌而来。
假如有这样一个人,他闻名三界且刚好背负巨额悬赏,身受重伤失去所有的抵抗力,岂非等同于无主的绝世珍宝?无论谁看到了,恐怕都会争先恐后地抢夺。
燕离于是就沐浴在各色的神光之下了。真相根本不重要,他们只需要一颗能为他们带去无上尊荣的脑袋。燕离还没能聚力反抗,就已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