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世界的人们,虽然经常畅聊着这个寰宇那个神仙,但寰宇神仙之间的战斗,却几乎没有人亲眼见到过。畅聊的内容,当然也就只是个人臆想。曾经有人认为,寰宇的战斗惊天动地,其显圣的法体,上接天穹下接地府,伸一伸手便可摘星掠月,跺一跺脚便是地龙翻身;也有人认为,寰宇神仙的出手,天地都不容,会降下天雷来灭杀;当然也有人认为,寰宇的层次,仅比显圣高一些,不会高很多,不值得那么多的敬畏。
真实究竟如何呢?
两个寰宇的战斗,其实根本不是人们臆测的那么回事。修行到了寰宇这一步,真名已臻至圆满,对于“势”的应用,也已到了最高的层次;元神方面,由于真命神宫的存在,使其“伸手”即可“摘星”,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元神之力,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在元神的比拼上,分出胜负恐怕已是十天十夜之后的事情了。
寰宇神仙也不像人们臆测的那样,显圣的法体上接天穹下接地府,实际上根本没有法体这一说。神圣领域为了什么显圣?当然是为了掠夺更多的天地元气,可在寰宇神仙,天地之力都是其元神的一部分,还有什么必要“显圣”?事实上,显圣真君的法体,在寰宇神仙看来,只是小孩儿过家家。
所谓的“虚界”,便是虚空的结界,修行者斗法时,由于碰撞造成的破坏力太过强大,时常打破虚空的结界,从而显出虚空乱流来。
李半山在战斗开始,就利用“天涯海角”将闻人未央拉入“虚界”,以免二人的对决,对龙首山造成不可逆的毁灭。
生死力场在虚空乱流里,就仿佛万马奔腾在草原之上,那旷日释放的野性,像是某个部落信仰的唯一图腾,不可一世地扩张领地。相比之下,李青彦的道境,就含蓄委婉得多,一派道家无为淡泊的风格。
但见得风起云涌,渺渺千万里之阔。
虽无为,虽淡泊,可除魔卫道时,亦有烟波诡谲、万化无端的莫测神威。李青彦站在那云头上,猎猎鼓荡的道袍,显出他清瘦颀长的身躯,苍老的面庞上,皱纹一道挨着一道,顺着眉毛弯向两个太阳穴,又顺着腮帮弯向嘴角。假使他发出笑容来,那些皱纹就会使他看起来像个慈祥的邻家老伯。但他没有笑意,这张脸上所能透显出来的神采,就只有冷漠,仿佛威严的天道,俯瞰着敢于犯上的蝼虫。
可闻人未央到底不是蝼虫呵,他是魔族的王,是当年与白空雪拼斗争杀过的传奇,一个活着的传奇,他的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镌刻着或耐人寻味或荡气回肠的故事。
但是敌已犯境,且攻上道场,踩踏底线,自然无话可说。
李青彦一甩手中拂尘,缥缈云雾顿时一层层分化演绎,霎时一片青天在上,绿地在下,黑云凝聚时,万万里大地出现无数战骑,列阵如惊雷爆炸,齐齐冲锋,震动声如怒雷咆哮。雄浑的马蹄声在大地奏出悲怆苍劲的鼓点,铁甲在拥挤的空间碰撞、摩擦,迸出激烈的火线,扭住、缠住,和雷声交织成惊心动魄的大舞台。
下一刻,黑云迅疾猛烈地坠下,那暴雨来势之快,可以使悠然盘旋在长空的雄鹰来不及躲避而被击落;雨脚之猛,能把绿地的旺盛野草打得齐齐矮下一头。可唯独不能使战骑洪流缓上半分。
“哈哈哈哈哈,又是些‘撒豆成兵’的破玩意,看本座以力破之!”
闻人未央狂笑,生死力场“嗡”一声扩张更加迅猛,他的雄伟的身躯在绵密雨幕和万顷雷霆之下,依然显得无比伟岸,大氅在身后扬得猎猎作响,格外显出他的贲起的如钢铁铸的肌肉群,倘若把那无数战骑比作海啸,那么仅他的身躯,就仿佛已形成了一面铜墙铁壁打造的堤坝。
那一柄重达数千斤的“抱月苍梧”,在闻人未央的手中,就好像大小适中的玩具。“抱月苍梧”虽是仙器,但形制不脱凡兵,乃从“偃月刀”脱颖而出。其一挥舞,天地即出现断层,战骑洪流瞬间崩溃,又还复成原初的元神,在汹涌扑过的生死力场下,被吞噬殆尽。
尽管寰宇神仙拥有数不尽的元神之力,在虚空乱流之中,可以开拓无穷无尽的领域,但原先开拓的领域被占领,到底是要遭到损害的。
李青彦从云头坠下,脸色已变得青紫,又捏诀迎魔君下一击,战场扩张到无限数目,他的七窍也都渗出血来,道髻松开,惨淋淋的像个回来复仇的冤鬼。
“唉……”一声浓重的叹息,从天际之上无穷远的尽头,唤下一道神光来,笼住李青彦的身躯,生死力场顿时不能近身,被冲散的万里祥云,又即汇聚起来。
闻人未央见状,大笑说道:“你用‘极道神宫’保命,天涯海角失了镇压,里面的囚犯正好来给本座效力。”
李青彦淡淡说道:“在此之前,他们要先对付一只偷溜进去的小老鼠。”
闻人未央眉头一皱,面上显出不悦之色:“你是说那个小子?本座可还没答应让他去。”旋又笑起来,“也罢,他看来已做了决心,本座又何妨成人之美。兴许他还就是白芙玄的克星。”
李青彦道:“那些囚犯的身份,魔君想必比我清楚,他有什么能耐闯过去?”拂尘不知何时已收起,手中出现了一柄剑,在神光下,那剑苍翠晶莹,脱手而去,即化凛冽的锋芒,划过无穷远的距离,在乱流里掀起阵阵浪花。
暗红的魔血由闻人未央的被划破的胸膛渗出来,他的左手已紧紧抓住那飞剑,这把在三界著名的法器,就被生生攥成了废铁,然后随意抛弃在乱流里,永久地埋葬了它的姓名。
闻人未央神秘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李青彦的攻击才只是开始,拂尘又出现,也已脱手而出,膨胀着倒立在虚空,万千根银丝齐齐射出,竟也扩张到无穷远,把生死力场完全罩住,紧绷的银丝如钢筋般围成了一个无穷大的囚笼。
然后,囚笼开始收缩,生死力场竟也随之收缩,其扩张遭到了强烈的压制,无论发出怎样愤怒的咆哮,都始终不能冲出去。
囚笼的收缩虽然缓慢,却十分坚定。生死力场被消耗干净的瞬间,也即是魔君身死魔灭的时刻。
闻人未央笑了笑,左手握起了拳头,似有气劲注入,从意象上给人以膨胀之感,但实质却不发生变化,而暗中已力贯天地。生死力场突如受到召唤,兴奋地收缩,眨眼凝缩到对比无穷天地无穷渺小的拳头里。
力场收缩发出的闷在小天地里却别外尖锐的动静,像某种夜行的鸟的啼声,后劲十足的响了几个呼吸,最后归于寂静。
但寂静只有一刹那,闻人未央已挥出这一拳,生死力场再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扩张,摧枯拉朽地冲破囚笼,那拂尘就爆碎,李青彦如遭重击,被重重撞飞出去,身体竟时幻时灭,一张脸如同死人般,如不是“极道神宫”的护佑,恐怕已死在这一拳之下。
闻人未央正待乘胜追击,乱流中却有一个警讯传递到他脑海,他脸色一沉,手一抹天地,就已回到现世,低头看阶台下,青龙全身负伤地单膝落地,面向着他以手抚胸。“怎么回事?”
“神火炮……”青龙虚弱道,“血衣楼全灭在神火炮下,第二炮已发射,我军和盟军都不能避……”
闻人未央眺望远空,强烈的光束,往七八个方向投落。
谁说语言不是一门艺术呢?谁能像他一样,把情况浓缩在一句话里,使魔君立刻明白了当下的境况?
青龙咬牙不敢抬头,一来办事不力,二来他不知道魔君会否为了魔族而置自己于险境,三来置他们的王于险境,也即是他们的失职。作为宣誓效忠的部下,哪怕死也要为他们的王挡住所有攻击。无论何种理由,他都没有脸见王。
可任由部队的全灭,此次奇袭岂非功亏一篑?
闻人未央只扫了他一眼,就洞悉了他心里的矛盾,只淡淡道:“你是对的。”谁也不能理解,连青龙也无法理解,这四个字里饱含着怎样的感情。因为他有话没有讲出口。
青龙只看到他一挥“抱月苍梧”,生死力场铺盖龙首山,旋即收缩,那七八道光束竟都改变了原来的轨迹,向魔君一人激射过来。
“陛下!”
青龙目眦欲裂,心里涌动着炽热的情感,连“盟军燕子坞的就不用管了”这种话,也一个字都讲不出口了。他的身子被推出去数里远,只看到神火炮接二连三炸在那个伟岸的身躯上,炸出一朵又一朵的蘑菇云。
他拼了命地往回赶,耳朵已完全被震聋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这个平日里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不会有的铁汉子,此刻眼眶中却有热泪在打滚。
穿过漫天的烟尘,他看到闻人未央拄着“抱月苍梧”,浑身是血地立在虚空,左下腹部出现了一个狰狞的血洞,里面空空的两边相通。大氅破碎得只剩下一个模子,像开在荒山野岭的酒肆的肮脏幌子。但他仍然在发着笑,看着飞奔而来热泪盈眶的青龙,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现在青龙已知道,这个伟岸男人的心里,并不单单只有复仇。但是已太晚了,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及时发现敌人的阴谋。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雪白色的彩虹从天的另一头驰至,雪白色的彩虹,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颜色,看来就好像一柄剑,如雪一样寂寞,如梅一样孤傲。
PS:再唠唠写东西吧。我对我写东西所要求的标准,是一个“情节”内言之有物。“情节”有大有小,怎样用最少的文字表达出来,是非常考验写作功力的。在刻画“情节”时,我感觉像在画一幅画。譬如这一卷的前半部分,燕离的装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到最后揭开,在我是一个非常大的“情节”,最后揭开时,就给我感觉画了很大一幅壁画,好不好是其次,至少它已经是完整的。撇开燕离,像李小秀杨修文一流,是原先设定好的角色,在作画上是已经有模板了的;但像朝季叔这样,在写出来之前,只是一个名字。一本书的角色太多了,我无法精心设计每个角色,自然,朝季叔也不像观山海、李半山、燕十一、闻人未央等角色那样,有其“原型”,是受“原型”的激发而创作出来的人物,所以他的创作,就只是一片空白,就像我每天码字打开WORD的版面底色一样,在刻画之前,我并不知道我要把他写成什么样。而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贪慕权势,有些虚荣心的昏聩的老头子;但是谁说这样的老头子,不能有用生命去热爱的东西呢?当我用三千字把他的血肉描摹出来时,我才恍然,啊!原来他是这样的。这幅画虽然很小,但我很喜欢。
PS:正文已足三千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