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二色的神光,在这宫殿弥漫,数千年古旷的冷寂,浸入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氛围。
雪天涯按刀前行,步伐不徐不疾,谁能说他身上没有浪子的气质呢?他虽早已做了全力以赴的准备,他虽早已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可怕,到这关头,他还是没有改变本质,就算是拼那渺渺之中的一线希望,他也要按着自己的方式,说着自己的对白,挥着自己的招式。
多年相依为命的雪吟刀,乍然在这宫殿划出,那冰雕的盔甲武士立时破碎。
白芙玄面无表情地飘下来,小小的手掌不知蕴含多么磅礴的力量,只是向前推出,黑白二色的神境就向外出现一个凹弧。
“哈哈哈哈,祖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寂寞地度过了三千多年,却连掌上的功夫都没落下,真叫弟子钦佩。”雪天涯大笑拔刀,刀锋与空气震荡着,发出“冰凌冰凌”的响。
刀与掌碰在一处,两种同源不同质的力量立刻把宫殿凿出一个天井,“冰凌冰凌”的响更加急促不绝于耳。
白芙玄左手掐了个诀,立时一道雷霆就劈下来。雪天涯一笑,跺一跺脚,地面即隆起一道冰柱,撞在那雷霆上,二者顿时一齐消散。
白芙玄再掐诀,此次更复杂,地面如泥石流般软化,并咕噜咕噜冒着诡异的气泡。雪天涯瞳孔一缩,瞬间收刀后撤,但是已经晚了,由地底闪电般喷出岩浆,他被其中一团砸中腹部,整个人如同流星般撞破宫殿的墙壁,飞到了外面的广场上。
他翻飞着落地,腹部出现一个硕大的烧焦的血洞,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白芙玄轻飘飘回到龙座上。这龙座当年被燕离一剑毁了,在某个意志的影响下,由寒冰的力量下重铸而成。她坐回去,当然就只是像掸了掸尘,雪天涯由她看来,只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小辈。
但这小辈,偏还不如她的愿望,就此变作一具尸体。黑白二色的神光动了,但只那白色的神光,像柔的水膜,裹住雪天涯,不片刻,那已致命得不能再致命的伤势就治好了。他又变回了那个浮世浪荡子,只不过腹部的衣物已全毁了,露出矫健的肌肉。
“哦?”白芙玄神色微微一动。
“好教祖师知道,弟子这‘天地俱元’,乃从昆仑大雪山里领悟而来。”雪天涯慢慢又踱回了宫殿,冲着龙座微笑,“弟子弃剑学刀,在那等酷寒之下磨炼自己,某一日弟子发现一处活泉,里面竟有活鱼在游,弟子心生感动,知这天地尽管恶着万物的自私自利,到底尚存一丝怜悯,即领悟到,这天地不管清浊,皆有生命的力量。于是白色的天之元力,护着弟子的身躯;黑色地之元力,护着弟子的神魂。”
白芙玄道:“你得天地的馈赠,又是怎样回报?”
雪天涯笑道:“窃以为不负初心即可。”
白芙玄看着他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各方面都比韩天子出色,可如果重新来过一次,本座还是会选他,你可知为何?”
雪天涯道:“为何?”
白芙玄道:“那只因为,他拥有着你所没有的无私的大爱。”
“可如今这一等星主,却还是落到我手上了。”雪天涯道。
白芙玄勃然色变,瞪着他冷冷道:“你夺了他的真名?”
雪天涯已感觉到了一种惊人的能量的聚集,他知道他惹怒了一个寰宇神仙,他虽然有着超乎常理的神境的护持,可是面对一个寰宇神仙的怒火,他并没有活下来的信心。但他还是笑了,毕竟他是那样一个未雨绸缪的人。
兴许不叫未雨绸缪,人为了某一样目标,是会变得不择手段的。他在“道境”浮现之前,弹了个响指,所有的将要发生的异象就消失了。
白芙玄在一个刹那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冷冷道:“你做了什么?”
雪天涯愉悦地笑了起来,道:“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在祖师体内下了一道‘冰月符’而已。”
“冰月符?”白芙玄道。
雪天涯道:“堪称昆仑至宝。在平常,祖师当然看不上,但这可是苏北客苏剑仙亲手炼制的,纵然是祖师你,一时半会也无法破开封印。”
白芙玄冷冷道:“你不该这样做。”
雪天涯道:“我到底已做了。”
白芙玄道:“我们生而为人,要对这个世界负责。”
雪天涯叹了口气,道:“也许祖师是对的;可对弟子而言,红娘比这个世界贵重得多。”他已不愿再浪费时间,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到过去弥补遗憾,他的心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热起来。
龙神秘卷被揭开了外面的封印,像一幅画那样在空中徐徐展开,上面没有画,只有一汪深潭,照出雪天涯炙热的神采。
九天之上蓦的浮现烈阳,万万里冰川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白芙玄冷冷道:“你果真是疯了,竟用一等星主来驱动时光的逆流,你这样做的只会导致龙星毁灭,导致阎浮世界毁在你手上。”
此刻雪天涯已听不见旁的声音了,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想象着时光逆流之后,重新见到红娘的情景。要怎么唤她呢?要怎么跟她解释呢?要怎么告诉她,他的狂喜与悲伤,要怎么告诉她,他历经千山万水,就是为了重新见到她。
不,也许什么也不用说,只需要一个眼神而已。那样温暖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会意的眼神。
浩浩烈阳缓缓下降,万万里的冰川下,浮现出一个巨大无垠的法阵,无数的符文在上面疯狂跳动,可以说是瞬息万变,那烈阳的力量,被这法阵巨量巨量地吞噬。
龙神秘卷上,那一汪深潭逐渐地泛起涟漪,里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情景,一幅一幅的曾经发生过的画面,在雪天涯的面前闪过,瞬息已千百上万,可是对于他而言,那个人的身影早已深深的烙印在灵魂里,是绝不可能忘却的存在。
画面终于定格住,那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清晨,他走出家门,走向马车,红娘在身后大门倚着柱子,她甚至没有资格走上前来跟他道别,正是在那一刻,在那一刻人生至关重要的抉择点上,留下了无尽的悔恨。
“红娘,我来了,你的公子来了。”
雪天涯看到那个身影,斑驳的记忆立刻清晰如雨后初晴的天空,眼泪在眼眶里绽出一朵花,然后他痴痴地伸手,向那深潭,穿越无尽的时空,要去抓住那个女人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那由一等星主幻化的烈阳,却停在了半空。所有的时空的流转,忽然就停滞,像有沙砾铬着时光的齿轮,雪天涯由幻梦中清醒,一张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因为扭曲而狰狞。
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到底谁要来坏我的事,到底是谁?
那颗沙砾,仍如当年一样一尘不染,仍如当年一样清俊出尘,但他只是渺小的一个人,却用了他的双手,扛着烈阳,不使它继续下落。浮现在万万里冰川上的法阵,由此时续时灭。
“是你。”
雪天涯呆了呆,旋即一声怒吼:“滚开。”雪吟已出鞘,他整个人扑过去。
“师弟,不要糊涂。”
韩天子只是这样说,他的力量已不足以对抗烈阳,他的头发燃烧起来,然后是他的衣服,然后是他的皮肤,然后是他的血肉,然后是他的灵魂;但是他的神情没有痛苦,仍如一开始的庄严肃穆,仿佛正在进行着的是一件毕生的事业。
韩天子平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雪天涯。
“滚开啊!”雪天涯情绪翻滚着,这一刀已无论如何都劈不下去。他的心像被放在了油锅里煎熬,面对这样一个眼神,这样一个到这时刻还想要救赎他的眼神,他的心也是肉做的啊。已有热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我,我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
“我知道。”
韩天子微微一笑,强撑着空下一只手结印,雪天涯立刻认出,那是“龙神秘卷”里记载的一种神通的法印,未等他阻止,法印已打入烈阳。
烈阳由中心裂开一条缝隙,跟着如蛛网般扩散,在“喀喀”的声响中,整个碎成了细粉。失去能量注入的“龙神秘卷”倏地卷起,“咣”一声掉在地上。
“师兄……”
跟随烈阳粉碎的,还有韩天子的整个人。
雪天涯低头看着自己的也正在慢慢粉碎的身体,凄然地叹了口气。叹声余音不绝,直贯天穹,浓浓的雪云被荡开,只见青天白日上,仿佛亘古就存在的一颗血红的星辰,由中裂了开来,一半如旧,一半化作飞灰。
白芙玄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不禁苦笑着自语道:“姐姐,我没想到你的后人,也要承受跟我一样的苦果。”身子忽然一震,一枚冰符飞射而出,在空就碎成齑粉。
虽然解开了封印,可到底还是晚了啊。
然后,她把目光投向远方,微笑起来:“总算来了,来得总算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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