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
寅时三刻,一抹晨曦刺破了朦胧月色,为沉寂的苏州府城注入了一丝光亮。
约莫半炷香过后,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城中空旷无人的街道尽头竟然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借着头顶的晨曦隐约可以看清,竟有数百道人影朝着连接成串的纺织厂而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队伍的规模愈发惊人,其中竟还掺杂着不少妇孺老幼,瞧其身上的穿着,分明是城中的纺织工人。
偶有早起准备营业的行商见状,顿时心中咯噔一声,随后便大惊失色的退回到坊市之中,不敢挡在这些人身前。
一片嘈杂声中,只听得有人高声叫喊:\\\"兄弟们,朝廷想要在南直隶设立税课司,不想着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却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剥削我等。\\\"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去纺织厂讨个说法去!\\\"
\\\"走,讨个说法去!\\\"
顷刻间,各式各样的附和声便在街道上响起,原本老实本分的纺织工人们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惹得居住在街道两旁的百姓们皆是瑟瑟发抖,暗道要捅破天了。
也许知晓于街道上\\\"发牢骚\\\"没有任何的意义,遍布城中各条街道的纺织工人们竟是不约而同的迈动脚步,朝着位于城中的纺织厂而去。
那里,与应天巡抚李起元的驻地也是相隔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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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街道上的聒噪声越来越大,与苏州织造署一墙之隔的应天巡抚衙门内也是乱作一团,府中官吏皆是乱作一团。
虽然苏州府乃是应天巡抚的驻地,于南直隶地位显赫,但终究不似南京城及淮安府那般,城外有大军驻扎。
尤其是苏州府承平多年,府中的吏员们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即便是曾经经历过万历年间那场\\\"抗税风波\\\"的老人也是如坠冰窖,不寒而栗。
署衙深处的书房之中,应天巡抚李起元披着一件常服,面色阴沉的居于案牍之后。
两炷香之前,他于睡梦中被下人唤醒,声称苏州城中的纺织工人暴动,正在聚众冲击纺织厂。
南直隶近段时间风云诡谲多变,尤其是南京更发生了骇人听闻的京营哗变,自己坐镇的苏州府城即便有些许\\\"骚乱\\\"也在情理之中。
但李起元却是没有料到,这\\\"骚乱\\\"竟然没有直冲自己而来,针对的反倒是城中的纺织厂。
自从下令命苏州知府杨姜出面,尽快安抚街道上那些情绪激动的织工之后,他便静静待在书房中沉思,仔细琢磨着这一切诡谲背后藏着的风险。
自从前两年,他上奏天子,将苏州城中为非作歹多年的织造太监李实绳之以法,并且着手整饬府城内外名存实亡的卫所官兵之后,这苏州府的城防便是被自己牢牢掌控。
纵然仍有些许东林党的漏网之鱼从背后推波助澜,但在绝对实力面前,也掀不起丝毫风浪才是。
\\\"漕运四都\\\"均是先后遭遇了各式各样的骚乱,此次苏州城中纺织工人暴乱其实也有他刻意为之的缘故。
他想要将这些躲藏在暗地里的过街老鼠尽数揪出来,但这些人反制的手段却是有些出人意料,居然没有选择像淮安府的漕军那般冲击府衙,而是围在纺织厂附近。
呼。
忽然一阵微风透过半开的窗柩吹了进来,使案牍上本就不算明亮的烛火忽明忽暗,也将李起元的脸色映衬的愈发隐晦不明。
\\\"大人,知府大人已然到了纺织厂外,城外的官兵们也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入城平乱。\\\"
不多时,一名身穿甲胄的武将在两名下人的带领下匆匆行至李起元所在的书房之中,朝着案牍后的应天巡抚躬身禀报道。
虽然武将瞧上去颇为魁梧,但其眼眸深处却是掺杂着掩饰不住的惊惶之色,毕竟这苏州府承平多年,从未见过此等阵势的骚乱。
这些纺织工人可不是淮安府那些粗鄙的漕军可比,他们代表着大明最高的纺织技艺,纺织厂背后站着的达官显贵无数,说不定还能与皇室扯上些许关系。
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那可真是能够将南直隶的天捅破一个窟窿。
闻言,李起元抬头望去,将身前武将脸上的慌乱之色尽收眼底的同时,不由得微微摇头。
昔日的苏州织造太监李实于苏州府城为非作歹多年,将府城内外的卫所官兵全用银子喂透了。
正因如此,待到李实伏诛之后,苏州的卫所官兵皆被打散,调往南直隶各处,免得被其死党利用。
如今苏州府城的卫所官兵都是自己近两年重新招募的,又没有经历过考验,也不能指望他们太多。
话虽如此,但李起元心中还是稍稍有些失望。
\\\"嗯,稍安勿躁,静待事情发展吧。\\\"
迎着武将不安的眼神,李起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其毫无波澜的声音像是拥有某种魔力一般,使得武将忧心忡忡的内心也是渐渐安稳下来。
一时间,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