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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康居故国。
一支汉军逶迤而来,当先一员大将,正是西域都护府都骑尉甘延寿。
副校尉陈汤闻报,早已接出营门,两军就此汇合,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甘延寿、陈汤率军继续前进,距郅支城三十里处扎营,然后全军列阵。早有郅支哨马发现汉军,急归报城中。
单于大惊,便派遣使者出城到汉军大营,询问汉军来意。
陈汤命中军回答来使:你郅支单于前番上书大汉天子,诉说处境困窘,欲归服汉朝,亲自入见我皇帝。大汉天子可怜你单于弃国外逃,寄身于康居,故派都护将军前来迎接。我等乃是前部先锋,十万大军在后,恐单于受惊,故不敢直接入城,便此在城外扎营。
使者乃将此言还报,郅支单于半信半疑,又派人来探详情。
陈汤见来使去而复回,故作大怒:我大军远道而来,是为救你单于归返故国。今空负往来,并无王公大臣前来迎接款待,何失礼如此!我军远道而来,人畜疲乏,粮食将尽,恐无力返回,望单于出城劳军,并考虑我军下步行止。
来使领诺而去,再不复返。
待到第三日,甘延寿挥军前进,至郅支城外赖水河畔,离城三里扎营布阵。
远望郅支城上树立五彩旗帜,有数百人身披战甲守护,并出动百名骑兵,在城下往来驰骋,又百名步兵在城门两旁布列鱼鳞阵。
城上匈奴军士早听全都报说汉军人困马乏,且已绝粮,便不以为意,高声向城外呼喊。
匈奴首领:你汉军万里远征,是来投死乎?若欲得粮,便来攻我城池可也!
喊叫半晌,见汉军不动,愈信其不堪一击,遂命百名骑兵冲阵。冲至近前,因见汉军张弩以待,士气旺盛,郅支骑兵不敢冒进,复又后退。
甘延寿见此,一声令下,汉军突发上前,只一阵箭雨,便射杀城门外匈奴步骑过半,余者只得退回城中,由此心中大惧。甘延寿便命擂鼓吹号,尽出五千精骑,都迫近城下,四面围城。汉军各有分工,穿越深沟堵住城门,大盾牌在前,戟弩在后,仰射城上守敌。
城上守军渐渐不敌,纷纷下楼逃跑。汉军大进,未料土城之外又有木城,郅支士兵从木城中向外射箭,汉军损折甚众。
陈汤见状,便命点燃柴草,焚烧木城。
木城中匈奴兵惊慌,趁夜派数百骑兵冲出,但被汉军迎面射回。
郅支单于见木城被焚,遂对部将说道:眼见汉军势大,土城难守,不如弃城而逃。
部将:可汗前番已杀康居王之女,其怨恨我等,必给汉军做内应;又闻乌孙各国军队皆都归附汉军,随其出征。我等离开此城,再往何处遁逃?
郅支单于:此言有理。与其远遁,不如坚守。汉军远道而来,势必不能久攻。传令全军披甲上城,更命数十位阏氏夫人带领婢女,都持弓箭,对城外汉军射击。
一声令下,于是阖城老少皆都上城,居高临下,施放矢石。甘延寿及陈汤挥令汉军还射,箭发如雨。激战之际,忽有一支冷箭飞上城头,射中郅支单于鼻洼,倒在城上。
陈汤见此,命令众军齐喊:郅支单于死矣!
汉军闻此,精神大振,愈加奋勇攒射。稍顷,又有数名阏氏夫人中箭而死。郅支单于被属下救起,骑马下城,转回内宫。
当日半夜以后,木城终被焚毁攻破,宫中众人冒烟突火欲入土城,登上城楼呼喊。
正在汉军将要破城之际,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康居王率军而至。
康居王来至战场,闻报城中形势危急,便命部下万余军马分作十处,将汉军围住,与城楼上郅支宫人呼喊相应。
甘延寿与陈汤见此,下令暂缓攻城,严守营寨,分兵两面拒住。两军相持直至半夜,甘延寿见康居兵并不进攻,便以手加额,暗自庆幸。
甘延寿:此真是大汉天子鸿福,苍天助我!
陈汤:此言何谓?
甘延寿:康居来援,本当内外合击我军,今却围而不攻,故曰苍天助我。
陈汤:将军之意,我已知之。末将愿领一支奇兵,偷出康居包围圈,袭其后背。
甘延寿:将军甚知我心,可即行之。生死胜败,在此一举!
陈汤领命,当即检选五百精骑,借着暮色掩护,自两军缝隙中潜踪而出,透出重围;然后拨转马头,自康居军背后掩杀回来。
康居王未有觉察,而是派出使者,与城内商议待天明时内外齐发,夹击汉兵。
甘延寿传令全军:务必坚守,不许出击。若敌军来攻,只用强弓硬弩射杀!
相持半夜,晨曦微露,眼看天色将明。康居兵夜间多次佯攻冲突,均被击退。
天光大亮,土城中郅支兵数次冲击汉军营地,均被射回,只得退却入城。内外夹攻汉军计划,就此落空。
经过几番攻击冲突,将至辰时,康居兵皆已疲倦,在马上东倒西歪。
正在此际,突见背后火光大起,继而人喊马嘶。急回头看时,只见不知有多少汉军骑兵自烟焰中拥出,从外面杀至;同时汉营中亦鼓钲大作,阖营汉军杀出,势如猛虎。
康居兵前后受敌,如何当得?顿时死伤无数,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数残余冲透重围,抱头鼠窜而去。汉军官兵高呼追逐,鼓声震天动地。康居残军远遁,郅支城立见不支。
陈汤率领五百精骑前来复命,检点部众,除却几人带伤,竟然没有损失一人一骑。
甘延寿大喜,于是传令:全军四面排列大盾,步步为营上前;先锋营集齐所有撞车,破门入城。抢先入城者,赏金十斤;生擒郅支单于者,赏百金,奏封万户侯!
汉军闻命,拼力上前攻城,犹如山呼海啸,势不可当。
郅支单于带伤不能征战,只得在卫兵护持下逃进内宫。
汉军入城,趁势冲进王宫纵火,官兵个个争先,人人奋力冲杀。郅支单于惊骇至甚,大叫一声,终至伤口崩发而死。
汉将军侯代理丞杜勋抢进内宫,见郅支单于已死,连呼可惜,只得一刀斩下首级。然后遍搜宫中,找到汉朝使臣节杖二根,汉使谷吉等人所带来帛书一捆。
战争结束,陈汤命令:扑灭大火,检点战果来报!
不移时,军曹来报:启禀将军,此役击杀郅支单于,获其首级,又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活捉一百四十五人,一千余人投降。
陈汤将此战果上报主帅,甘延寿大喜,乃将战俘皆分给此番出动军队助战之西域各国,并将郅支王国库中财富分赐诸国十五位国王。
甘延寿、陈汤消灭郅支单于,回军西域都护府。陈汤亲向朝廷上疏,其疏略云:
臣等不负王命,且仗陛下鸿福,借西域诸国之兵,千里奔袭,以伐不臣,由是擒斩郅支单于,尽灭郅支国以归。今传郅支单于与名王以下首级千余至京,请陛下诏命悬挂在京城外国人所居槁街,以向诸国示威,表明凡犯我强汉者,虽远亦必诛之。
信使到京,上殿面君,呈递奏疏。汉元帝览奏大喜,命将千余首级悬挂槁街,从头至尾,犹如葫芦架一般;且在街头巷尾张贴檄文,其上大书:“凡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由此甘延寿及陈汤二人,名振天下。
传首长安同时,甘延寿又命副将引军二千,到京师献俘。
汉元帝在五凤楼阅兵检俘,忽见在匈奴降军里面,竟有一些高鼻深目、白肤棕发之人,由是大感兴味,便命左右侍臣:速速下楼询问,此些俘虏何来?
侍臣:诺,微臣领旨。
于是下楼,来见献俘副将:天子下问,此些高鼻深目白人何来?
副将无法回答,遂命四名亲兵:你等押送一名会说汉语白人战俘上楼,答复帝询。
亲兵领诺,遂挑出一名会说汉语白人俘虏,左右傍押,随天使上楼,来见汉帝。那白人俘虏不懂中国礼节,见到汉元帝在上面高坐,立鞠一躬,便要回话。
押送军士大惊,喝令道:此乃大汉天子,还不跪下!
白俘又鞠一躬:依照我族礼节,若是双膝跪地,是将要砍头;单膝跪地,必是向姑娘求婚。则大汉天子命我双膝跪地,是必要杀头的了。我是战俘,皇帝为何要杀我头?
汉元帝听得明白,哈哈大笑:你跪下回话便是,我不杀你。
那白人战俘这才放心,跪地奏道:禀告大汉朝天子陛下,我等皆为罗马帝国将士,距此长安,恐有两万余里。只因地理气候不同,故此与大汉人种亦不相同。十七年前,也便是大汉朝甘露元年时,我罗马帝国有三大巨头,第一名唤作马库斯·李锡尼·克拉苏,统率七个兵团,约四万多人大军东征,对安息开战。我等这些被陛下大将甘延寿俘虏者,都是克拉苏将军部下。大汉朝将军善用计策,我等不及,故此失败。
汉元帝:你叫何名?既是随同你马将军对安息开战,又如何到郅支匈奴国,替那单于作战?你既说我大汉朝将军善于用计,则你等罗马国人擅何战法,以何战术为长?
那罗马战俘听得这一长串问话,张口结舌,不知怎生回答才好。
石显当时在侧,接过话头:我大汉皇帝问你,叫何名字?
罗马战俘这回听得明白,遂朗声答道:回禀大汉陛下,我叫费结罗·克拉苏。
石显转奏汉元帝:此人姓费,名结罗,字克拉,号苏。
汉元帝:甚是拗口,不明所以。
石显又问白俘:你等既对安息开战,因何又到郅支国中,替那郅支单于效力?
费结罗答:我罗马大军本来大胜安息,将欲返国,却遇一军,以丝绸为旗帜,包围我等。经过鏖战,统帅克拉苏中敌军埋伏之计,不屈战死,大部分将士成为刀下之鬼。只有克拉苏长子普布利乌斯,率领我等千余人突围出来。我等不能回归罗马,几经转折,便投靠了郅支单于,成为其国主力部队,为郅支单于守城布阵。
石显转奏天子:彼曰曾重创安息,后被我汉军击溃,因而东依郅支匈奴。则必是被我出使西域使团剿灭,乃博望侯属下之军也。
汉宣帝微笑点头:卿继续问来。
石显由是又问:你等罗马人作战,即不用计,则以何而战?
费结罗听罢此问,立即眉飞色舞答道:我罗马人擅长剑术,单独对敌作战。若遇大军对决时,则结方块阵,便似贵国豆腐形状,每能出奇制胜,所向无敌。与安息国作战之时,便似用快刀劈破竹竿一样,很快推进到卡乐莱地区。
石显转奏天子:此外国人善于自吹自擂。彼声言其国人皆善剑术,譬如我战国时荆轲;临战时又善结方阵,所向无敌,势如破竹。
汉元帝拂然不悦:果是有些自吹自擂,狂妄自大。既如此,卿便命其下楼,集合起彼战俘中罗马军士,试演剑术及阵法来我看。
群臣闻之,也大感兴味,皆欲观看。
石显领旨,便对费结罗道:我大汉皇帝有言,命尔等练剑演阵。若果如你所说,便饶尔等不死,且有赏赐。
费结罗闻听大喜,一跃而起,以左手抚胸,向汉元帝深深一躬。然后转身下楼,用罗马语向一众白人同伴传达汉天子之意。众罗马战俘闻之,喜动颜色,齐呼万岁。
石显随后下楼,传令进京献俘副将,命在军中找出罗马人所用长剑数十柄,皆令还于罗马战俘,观其练剑。
副将领旨,遂令费结罗充任队长,向大汉天子及众卿演练剑术。
费结罗闻命兴高采烈,高声喝令诸罗马军士每两人相对,嘱令勿须使出浑身解数,就此交锋。由是一声口令,众人对刺,战作一团。
汉元帝在楼台上居中而坐,众卿列立两侧,齐都下观,兴趣盎然。元帝见罗马诸将前纵后跃,便如斗鸡一般,不由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那罗马斗士竟是全力出击,毫不留情。不到一刻,已倒下一片,失败者各负重伤。
汉元帝心怀不忍,急令石显喝止,复命演习阵法。
费结罗遂命将受伤者扶在一旁,获胜未伤者结成“方块阵”,演示攻杀战守之法。
诸罗马将士听从费结罗口令,皆将长剑竖立左胸之前,剑尖上指,目视左前。费结罗自裤袋内掏出一物,纳入口中吹动,发出“嘟”地一响。
众兵听到口哨之声,皆将长剑上举过顶,动作整齐划一;费结罗又吹一响,众军跨步上前,挥剑斜劈;又复一响,回剑护身;又复一响,转身后刺。
只这四个动作,重复来去,再无任何花样。
演练半晌,费结罗将那乐器长吹一声,众军便恢复原状,仗剑护胸,静止不动。
不等天子发问,石显早就笑得打跌,问道:尔等便仗此阵法,所向无敌,势如破竹?你那姓费者,所吹奏乐器是为何物?
费结罗郑重答道:天下各国之军,若非似大汉天子军队好施诡计,皆必败于我罗马方块阵。我所吹奏者并非乐器,乃是军令,号曰口哨是也。
汉元帝闻奏,实在笑不可抑,直从龙椅上直跌下来,被侍者扶起,兀自笑声不绝。随侍众官,亦皆忍俊不禁。
甘延寿所派副将见天子龙颜大悦,遂上前跪奏:启奏陛下,前番大战之时,郅支单于所筑城防,及其布置阵势,皆是此方块阵之罗马帝国风格。
汉元帝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也。传朕诏旨,尽赦罗马将士无罪,令在河西走廊永昌县境内,建筑骊革于城,以供罗马人居住生息。
费结罗闻命,与罗马诸将士罗拜于地,皆呼万岁。
汉军平灭郅支,甘延寿与陈汤引领得胜之师还朝,二人由此名声大噪,声闻天下。
汉元帝闻报大军凯旋还京,亲率百官亲出皇城迎接犒师,京城百姓观者如堵。犒师之后回宫,天子诏命丞相众卿及有司,评定甘、陈二将此番征战功绩。
石显、匡衡联名上奏:甘延寿、陈汤擅自兴师,假托君命,天幸不被诛杀而已;如再赐给爵位,分封土地,则以后凡奉命出使者,皆会争欲乘危侥幸,在蛮夷诸国滋生事端,为朝廷招致灾难。此端绝不能开,臣启陛下明察。
汉元帝心虽赞许甘延寿、陈汤功绩,但却难以驳回匡衡、石显意见,因此不能议定。
原宗正刘向闻知,慨然上奏:
郅支单于背汉,监杀汉使,及官兵数以百计,损我大汉威望。甘延寿、陈汤秉承圣旨,倚列祖神佑,统率百蛮,率城镇之国,出生入死,进入不毛,踏平康居,破其五城,拔歙侯帜,斩郅支单于首级,悬旌于万里之外,远播威名于昆山之西,洗刷谷吉之耻,建卓越功勋,万夷畏服,无不震动。呼韩邪单于见郅支被诛,向风慕义驱驰,稽拜归附,愿守北藩,历代称臣。二将诛杀远叛,建千年功业,保万代平安,古之贤臣不过如此。臣谓应予免罪不究,且宜尊宠封爵,以奖励有功。冒死以闻,伏惟圣裁!
元帝览奏,喜而从之,遂下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礼弃义,扣杀汉使及官兵,朕未即征讨者,不欲兴师动众,劳动将帅,故暂隐忍未言。今甘延寿、陈汤二卿,秉对朝廷忠心,乘此有利时机,联合属国,兴正义之师,伐无道之国。虽擅自出动军队,假托君命往征,但托天地祖宗佑护,终诛灭郅支单于,使大汉天威得振于万里之外。如此大功,不能免死之忧,罪在众卿固守成法,朕甚怜之!敕命赦免甘延寿、陈汤矫诏之过,法外施恩,不予治罪。卿等更宜叙论平灭郅支战功,对甘、陈二将封爵,随征将士赐赏。
公卿上奏:臣等以为,对甘、陈二将应按捕获斩杀单于之功,依汉律裂土封侯。
丞相匡衡及中书令石显固执不从,再次联名上奏:郅支单于本是丧国逃亡之君,于极远之地窃称名号,只叛国之贼而已。灭此叛贼,只依军功赏赐可矣,不宜裂土封侯。
汉元帝:既是如此,便行折中,依安远侯郑吉惯例,封甘延寿、陈汤千户侯,如何?
匡衡、石显:臣等以为不可,尚请陛下三思。
汉元帝:如此,朕便再退一步,便封甘延寿为义成侯,陈汤为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加赐黄金百斤。你二卿再若谏止,便谓挟私之嫌矣。
匡、石二人见此,不好再争,只得说道:臣等不敢,谨奉圣旨。
汉元帝大悦:传朕诏旨,授任甘延寿为长水校尉、封义成侯,陈汤为射声校尉、封关内侯,各食邑三百户。令皆掌军权,奉天命以讨天下不臣者。
众卿: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画话音:初元六年,关东受灾,流民亡入关中,于定国上书谢罪罢相。汉元帝准奏,赐以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允其免官家居。永光五年,天时不正,灾害屡现。颍川大水,淮南暴雨连日,黄河又在清河灵县鸣犊口溃决。当时朝野上下皆都认为,是因汉天子重用宦竖石显,以至天地不交,上下不通,导致灾害频仍,汉朝国运由此渐衰。
时有东郡人京房,学《易》于焦延寿,举孝廉为郎。因上疏屡言灾异,每有应验,元帝甚是惊奇,便数次召见,问以天象。
建昭二年六月,京房趁天子召见之机,在谈完天象之余,复又上奏:天降灾异,每因人间吏治不明,民怨达于上天之故。臣献考功课吏法,可惩此弊。
汉元帝:何谓考功课吏法?
京房:令、丞、尉共治一县,以崇教化。若县中无犯法者,都给以升迁;县中若有盗贼,满三日未发觉,则由县尉承担责任;如县令发现并捕除盗贼,则丞、尉负其罪。
汉元帝:准奏。可令公卿朝臣,来日与卿会议于温室。
镜头转换。来日清晨,京房持其奏稿,与众臣在温室展开辩论。众卿皆都观看中书令石显眼色行事,以为京房所言烦碎,极力反对,并传令上下有司,不可许行。
当时各郡刺史奏事京师,元帝召见诸刺史,令京房晓以课事,众刺史早已接到石显指示,也都表示反对,认为课吏之法不可行。
中书令石显、尚书令五鹿充宗专权,皆嫉妒京房受宠,于是建言,试以京房为郡守。元帝再受二人蒙蔽,遂任京房为魏郡太守,许用其考功法治郡。
月余之后,石显上书诬告京房,说其在魏郡诽谤政治,归恶天子。元帝不察,即命将京房下狱弃市,妻子徙边。御史大夫郑坐与京房关系密切,也受牵连,被免为庶人。
建昭四年,六月初五日甲申,汉元帝幼弟中山王刘竟去世。
刘竟与皇太子刘骜年龄相仿,常在一起游玩读书,是为发小。刘骜前往吊丧,元帝正亲自临祭,看到太子,怀念幼弟,悲哀不能自制。但见太子并不悲哀,不由大为怨恨,于是便将太子监护人驸马都尉、侍中史丹召至近前,怒而责之。
汉元帝:朕之幼帝与太子坐则同席,卧则同榻,形影不离,本谓情深义笃,两好无猜。今观太子情状,毫无悲戚。天下宁有慈爱全无,可承祖宗祭庙香火,为万民父母者耶?
史丹免冠请罪:中山王辞世,臣见陛下哀痛,以致身体瘦损。则太子进见,是臣暗中嘱咐,休要流涕号泣,免增陛下伤感。罪过在臣,非干太子之事。
元帝信以为然,这才息怒。
当年蓝田发生地震,山为之崩,霸水壅塞。安陵堤岸亦被崩塌,泾水壅塞,向西逆流。
建昭五年丁亥,春三月,元帝颁诏大赦天下,诏改次年为竟宁元年。
竟宁元年正月,呼韩邪单于第三次入汉觐见,提出愿为汉婿,复通和亲之好。元帝准其要求,乃传令内苑,遍选内宫侍嫔,认作宗室之女,以公主礼节远嫁西域。
时有宫女王嫱,字昭君,南郡秭归人,姿容丰美,仪态大方;幼时被选入宫,数年不得临幸。得知朝廷欲选宫女,前与匈奴单于和亲,便即慷慨应召,上书天子,自请远嫁匈奴。
汉元帝览奏大喜,当即临殿召见,赐为公主,命嫁呼韩邪单于。
由是昭君出塞,抵达匈奴汗庭,被称为宁胡阏氏。昭君通情识理,深得呼韩邪单于钟爱,与其共同生活三年,生下一子,取名伊屠智伢师,封为右日逐王。
成帝建始二年,呼韩邪单于去世。依匈奴风俗,昭君再嫁呼韩邪单于与大阏氏子复株累单于。二人共同生活十一年,育有二女,长女名须卜居次,次女名当于居次。
至汉成帝鸿嘉元年,复株累单于去世。昭君出塞后,匈奴与汉朝长期和睦相处,汉匈民族间政治、经济、文化联系有所发展,边境安宁,百姓免遭战争之苦。
复株累若鞮单于去世次年,已是汉成帝鸿嘉二年,公元前19年。王昭君在西域塞外生活已长达十四年之久,时年三十五岁。但天生丽质绝色,面容犹如青春少女一般。
暮春三月,清明前后,正是草长莺飞时节。
这一日闲来无事,宁胡阏氏王昭君正在野外帐中调节琵琶琴弦,谱制新曲,以寄怀思。新声未熟,忽听马蹄得得,渐行渐近。
王昭君放下琵琶,出帐看时,见有三骑自西而来,至面前停住。细观来者面容,见居中一位年长道姑,左右各是一名小道,皆都花容月貌,眉目如画。
那三个道姑见到王昭君,齐感讶异,惊若天人。年长道姑对另外二人说道:两位徒儿,你等来看!未料在这漠北不毛之地,竟有如此美妇。
二道:师傅说的是,果然美貌非凡,倒似我门中人。
年长道姑闻此,心中一动,于是下马上前,冲王昭君打个揖首,问讯道:行人远来,口中干渴,欲向施主讨碗水喝,请恕冒昧则个。
王昭君闻听来者所说乃是汉语,胸怀大畅,如见亲人,急迎入帐中,唤侍女点三碗奶茶,又将炒米、奶酥奉上,殷勤备至。三道谢了,席地而坐,喝茶吃酥,意态从容。
王嫱见其吃喝已毕,合掌问道:敢问仙师法号,哪座高山出家,何来至此?
年长道姑合什回礼:贫道许负,号为骊山老母,今年二百另三岁矣,驻陛骊山斗母宫。因西王母每二百岁在昆仑山召开一次瑶池之会,贫道幸逢其会,刚自西昆仑归来,欲回关中。闻夫人口气乡音,则莫也是关中人么?
王嫱闻她提起“关中”二字,如中锤击,呆坐不动,怔怔地流下泪来,悲不能抑。
骊山老母待其悲痛稍止,轻笑问道:他乡得遇故知,乃人生大喜,夫人不必悲苦如此。如贫道所料不差,夫人可是十五年前和亲公主,昭君夫人王嫱否?
王嫱颔首答道:仙长所料不差。陡闻乡音,悲喜交集,以至失态,仙长休要见笑。
骊山老母笑道:夫人纯情至性,贫道岂敢笑之。去岁贫道西去,闻说单于已故,则夫人如今孤身一人,再无牵挂。你我于此相见,便是莫大缘分。敢问夫人,可愿东归?
王嫱:此实我梦中所想!怎奈身负朝廷和亲重任,未有圣旨,怎敢擅归?
骊山老母:只要是夫人心中所想,那便就好,只怕你割舍一子二女不下。
昭君知道此言必有深意,又坚信道家法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于是福至心灵,再拜叩首:只要能够再返故国,此身尚且不惜,世间万般情爱,无有不能割舍者。
骊山老母: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乃命左侧女徒:骊姬儿,便将王母所赐百灵丹,赠与夫人一粒。
骊姬闻命,有些不舍。老母微嗔,斜视一眼。骊姬不敢不给,遂自肋下囊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盒盖,就里面拿出一粒赤红色丹丸,有杏仁般大小,递予昭君掌中,口中咕哝。
骊姬:此非凡间之物,仅有五粒。但师命难违,给你这般一个绝色美人,也就罢啦。
王昭君珍重接过,纳入怀中,笑道:多谢小妹惠赐。我韶华已逝,日将夕矣,还说甚么绝色美人?似两位妹妹这般,才是正当妙龄,人间绝色。
此话说毕,左右二女皆都笑不可仰。昭君不明其意,望向老母,有些发窘。
老母笑道:夫人不知,此二女皆年过七十岁矣。你以妹妹呼之,岂不可笑?闲话休论,我师徒三人这便告辞,夫人且回王城,待十五望日中夜,万籁俱寂之时,以无根之水望月服下此丹,盛衣而卧即可。十日之内,你我师徒相见,为师便带你回返关中,绝不食言。
昭君闻听此言,知道老母已经答应收己为徒,不由大喜,也不多问,只是行礼称诺。又嘱侍婢:多备奶茶清水,以及乳饼奶酪,赠于老母及二位仙姑,供途中饮食之用。
侍婢应诺,片刻准备齐整。老母命骊、骅二徒收了,出帐上马,扬长而去。
王昭君目送师徒三众去远,亦命随从拔营起帐,回归汗庭,将国中事务逐条安排,仿佛临终托孤一般,件件清楚,事事分明。诸部大人及左、右贤王,及世子伊屠智伢师,皆都嘱咐完毕。又嘱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请封己子伊屠智伢师为右日逐王,给予部众封地。
单于乃是呼韩邪单于前妻之子,对王昭君向来敬若神明,无不听从。
当月十五日夜,王昭君仰望明月,服下灵丹,盛装而卧。凌晨五鼓,无疾而终。
伊屠智伢师闻知母亲亡故,悲痛逾恒,哀哭守灵三日,依照母亲遗愿,奏准异母兄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将母亲葬于河套云中郡大黑河南岸,面向东南长安。
丧事即罢,亲友及族人散去,便只余荒丘一座,与风沙冷月为伴。
便在王昭君下葬次日夜间,骊山老母与二弟子骊、骅双姬驰来,以道家法力打开墓道,开棺起尸,将王昭君唤醒,复掩其墓穴。
原来前番王昭君所服灵丹,实乃是假死之药。果然是道家仙术,妙用无穷。
骊山老母对昭君说道:如今匈奴及汉天子皆知贤徒已经归天,再不复有后患矣。
昭君大喜,顿首拜谢。老母复命骊姬,自囊中取出草木之种,撒于墓上,念动咒语,拘来一片乌云,喝令一声。瞬时之间,天上降下六寸甘霖,滋润草种,且掩破土痕迹。
师徒四众,各上坐骑,离开塞北,直往关中而去。
画外音:期年之后,千里戈壁荒漠之上,只有此墓之上草木葱荣,号曰青冢。又过三年,许负坐化升仙,王昭君便即承继衣钵,为骊山派新一代掌门,亦号称骊山老母。七百年后,唐工部郎杜甫有诗《咏怀古迹》五首,其中有一首专咏王昭君青冢: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夜月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按下王昭君之事,复说汉元帝刘奭。
王昭君出塞之后不久,中山王刘竟病逝。汉元帝因悲伤幼弟之死,由此得疾,卧病在床。皇后王政君与太子刘骜请求入宫侍疾,元帝不从,命令内侍挡驾,只许宠妃傅昭仪及其子刘康入内服侍。皇后王政君见此,由是大忧。
镜头闪回,叙说王皇后来历。
王政君乃魏郡元城县人,父名王禁,母李氏是魏郡李家长女。李氏怀王政君时,曾梦月亮扑入怀中。李氏本是王禁正妻,因妒嫉诸妾,便与王禁离异,改嫁给河内郡苟宾为妻。
王政君长大后,貌美聪慧,性情温顺。十四、五岁时,先许嫁一户人家,男方未娶便死;后东平王纳其为妾,但还没入门,东平王又死。其父王禁深感奇怪,便派人为女占卜。
占卜者说道:梦月入怀而孕,此女贵不可言,常人不可配之。
王禁闻言大喜,遂遍请名师,使传授女儿各种才艺,于是王政君色艺双绝,名动全郡。王政君十八岁时,父亲将其献入宫中,初为家人子,后被皇后赐婚太子刘奭,遂为太子妃。
刘奭长年无子,王政君成为太子妃后,一夜之间竟然怀孕,后产龙孙。宣帝大喜,亲为皇孙命名为刘骜,字太孙,时时带在身边。
未料王政君自从生子以后,便日益受到太子冷落;其子刘骜起初倒也宽博谨慎,但渐渐喜好宴饮玩乐,也渐为其父刘奭不喜。
刘奭继位为汉元帝后,虽然在太后主持下册立王政君为皇后,但独宠傅婕妤一人。
其后未久,傅婕妤先后生下平都公主,以及定陶王刘康。汉元帝愈加宠爱,由此进封傅婕妤为昭仪,甚至更要罢黜刘骜太子之位,另立刘康做太子。
王政君与其兄王凤、太子刘骜闻此,皆都感到恐惧。多亏驸马都尉史丹一力拥护,多次直言进谏,太子方得不废。
闪回结束。此番元帝病重,只命傅昭仪及定陶王刘康常在榻前侍奉,而皇后王政君及太子刘骜却难得入见。王政君忧心忡忡,复又谋于史丹。
史丹时为元帝贴身宠臣,可以直入天子寝殿,由是趁傅昭仪及定陶王不在,独闯入室,伏在元帝床前声泪俱下,为太子求情。
元帝见史丹泣不成声,大为感动,一时心软,当面允其不会废黜太子。
史丹听罢安心,又连连叩头:陛下圣明,如此汉家社稷可得万安。
汉元帝:我病恐将不痊,卿宜善自辅佐太子,休负我托!
史丹大礼参拜,谢恩退出。刘骜皇太子地位这才稳定,王政君皇后之位也因此得保。
画外音:当宣、元两朝之时,史、许两家外戚交替用事,权势熏天。除此驸马都尉史丹之外,另有侍中许章,乃是宣帝岳父许广汉之孙,凭外戚亲属位尊,奢侈淫逸不守法度,纵容门下宾客犯法,横行京师。亦便因此,惹恼了一位铮臣,便乃是山东大儒诸葛丰。
诸葛丰字少季,琅琊诸县人。因通晓经术而做郡文学,以特别刚直闻名。贡禹任御史大夫时,任命诸葛丰为属官,并荐奏其为侍御史。
汉元帝闻说诸葛丰耿介刚直,遂提拔升任司隶校尉,受命纠察百官。诸葛丰履此大任,侦察揭发朝中各种不法之举,并不回避任何人,更不惧权贵勋戚,皆都一视同仁。由是京师人送其俗语,道是:“间何阔?逢诸葛。”意谓因有诸葛丰在,故友也不敢常相往来。
汉元帝欣赏诸葛丰高尚节操,又诏命升为光禄大夫。只因许章不守法度,又纵容门下宾客横行,故被诸葛丰考察确实,并写奏疏,将欲弹劾许章,尚未举发。
忽这一日,许章未奉令旨私自外出,被诸葛丰当街遇到。诸葛丰见是许章,立即上前当道拦住,举起手中天子符节,大声喝令许章:天子符节在此,还不下车!
同时目视左右,意欲拘捕许章。
许章处境困迫,急命御者调转马头,驱车逃去,诸葛丰在后追赶不舍。许章走投无路,被逼跑进宫门,向元帝乞怜道:诸葛丰手持天子符节相迫,陛下救我。
汉元帝:你因何事,得罪此老?
许章:也无甚事,只在街上遇此老儿,便要命人拿我。
汉元帝:竟有此事?岂有此理!
便在此时,诸葛丰随后追至宫门之外,被持戟禁军拦住。诸葛丰不能擅自入宫,却也不肯罢休,便当场掏出所写奏疏,请黄门官呈递入内,向天子上奏许章种种不法,兼且不奉圣旨私自出城,要求允准将其拘捕下狱。(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