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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许田,天子狩猎。
众人呐喊声中,汉献帝转过土坡,忽见荆棘丛中奔出一只大鹿,茸角高耸,极其雄壮。
献帝见猎心喜,急挚肋下宝雕弓、抽壶中金鈚箭,扣满弓弦,觑得真切,松手一射。只见弓开似满月,箭去似流星,正中鹿背,倒于草中。
围场上群臣将校见了金鈚箭,知是天子射中,都踊跃向前跪于献帝马前,山呼万岁。诸汉室老臣见天子如此天纵英勇,都道兴复汉室有望,有的不能自禁,竟至泪流满腮。
不料正在此时,曹操坐下神驹爪黄飞电马却被乌雀惊了眼目,前纵直出,竟越过献帝马头,遮于天子之前。当时众臣正在跪拜,曹操此举无异是迎受君臣大礼。
围场上文武群臣见此,尽皆失色。程昱在马上向许褚、曹洪示意,二人领会,随即率众向前,不即不离,将天子和皇叔刘备等人围住。
曹操勒住坐骑,环视一番,回马向天子称贺,并解嘲道:此马随我征战有年,不下百十余战,见到敌手即鼓勇向前,不知避忌。今日冲撞天子,陛下休怪。
献帝不料有此突变,一时惊得呆住,急切间不知如何答对。
此时恼了后面关羽,卧蚕眉倒立,丹凤眼圆睁,手提青龙偃月刀,便要提马上前。
刘备见许褚和曹洪率兵成围,心底早就担心关张二位兄弟发作,此时急向前纵马,挡在云长马前,向后摆手示意二弟驻足,一面向曹操作贺道:明公神射,刘备固然不及万一。便是这匹爪黄飞电马,也是天下少有,真乃神驹也。
献帝大悟,随声赞道:爱卿此马神骏,且通人性,真社稷之福,汉室之幸。
口中说着,便即提马向前。众臣急忙起身让道,一场危机轻轻化为乌有。
围场已罢,天子设宴,众臣作贺。曹操于席间逸兴横飞,先敬天子,复命文武群臣尽饮,不得推让。关羽不胜其怒,手按佩剑,便欲当场发作。
刘备看得清楚,在旁轻蹑足跟。关羽只得隐忍,将杯中酒一口干了。
当时酒至各人面前,曹操的目光即飞临脸上,百官哪个敢推拒不饮?只不过有的接杯饮毕谀词如潮,对曹操之巍巍功德极尽称誉之能事;有的则默默饮下,冲曹公拱手而已。
曹操微微含笑,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已是敌友分明。
当日宴毕,众人谢恩,各自归营安歇。刘关张三兄弟进了自己营帐,换上便服。关羽难禁胸中闷气,向刘备问道:曹操欺君罔上,我欲杀之为国除害,兄长为何止我?
刘备摇手示意低声,亲自到帐口探头看看,见无他人在侧,遂返回帐中,与二位兄弟落座,低声道:贤弟禁声休言。你徒逞一时之勇,没有看到当时情势。那曹操与皇帝相离只差一个马头,其心腹如许褚、曹洪等人周回拥侍,稍稍纵马即到天子近前,危及至尊。贤弟当时若轻有举动,恐还没有到曹操身前,天子已被他们害了。
张飞:二哥休怪,大哥虑得周到。你若挥刀上前,却正好趁了曹操手下诸将心意也。
关羽:却是为何?
张飞:彼等早有篡逆之心,若是借机弑帝,还可将此大罪,轻轻安在我兄弟头上。众文武大臣与军校离得远,看不真切,还不由得曹操随口捏造?
刘备:三弟此番倒不莽撞,且所言甚为有理。如此既遂曹操之愿,则我等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此事决不可于此时此地轻率而为,贤弟且自按捺,以待时机方可。
云长点头道:明知大哥说的是,只是心里不甘。且今日不杀此贼,其后必为祸患。
刘备:此事你知我知,且宜秘之,不可轻对人言。
话犹未了,却听帐角一人轻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岂有天知你知,他人不知之事?你弟兄三个即生此心,此后终生亦难逃其责了。
弟兄三人听了大惊,却见帐内不知何时竟多了二人,一个白须道者,一个貌美少妇。虽不认得那道长,少妇却都认识,正是吕布之妻貂蝉。
张飞因那道长语出惊人,不知是友是敌,遂于肋下抽出宝剑,就要上前放对。
貂蝉嫣然一笑,上前按住张飞手腕:三哥休发虎狼之威。此位道长却是你等掌门师祖,左慈道长是也。小妹却是骊山派门下弟子,亦非外人。你们如今见了师父,还不跪拜?
张飞不肯相信,将貂蝉轻轻往旁边一推:你休来哄俺。待俺杀了妖道,再来跟你理论。自从白门楼之后,世上哪个不知,你已成了曹操之人?
说罢长剑忽展,刺向道人前心。左慈身形轻转,便似鬼魅,到了张飞身后,左手在张飞右肘上轻托,长剑已到己手,继之轻挥,送入张飞肋下剑鞘,便如电光石火。
关羽此时哪里还有丝毫怀疑?已经跪拜在地,口称:弟子参见师父。
貂蝉咯咯地笑了起来:还是关二哥见机得早,此谓光棍不吃眼前亏。若是像张三哥这般不识时务,今日恐被师叔重重教训。
张飞这才在二哥身侧跪下,兀自口里问道:你真个是左慈师父?以前从未曾谋面,没得一见面就吓唬人。张飞鲁莽,请师父恕罪则个。
刘备已知来人必是鬼谷掌门仙师,屈膝下去,也欲行大礼参拜。
左慈道长伸手,将刘备轻轻一搀,冲弟兄三人分别说道:皇叔乃金枝玉叶,贫道消受不起。你们两个也请起来说话,此非叙礼之所。
刘、关、张立起,请道长上坐,貂蝉侍立身后。关、张奉茶,刘备请问:道长何来?
左慈道长:贫道闻说逆徒吕布被杀,遂下山赶到许都,将蝉儿带了出来,欲还山上。因知你兄弟三人向有匡扶汉室之志,如今身落泥淖,不得自由,故来相救。
刘备:我兄弟三人若能遂凌云之志,没齿不忘道长大恩。
左慈:正因为此,贫道特地来指引你们一条成就大业之路,不知皇叔可愿俯闻否?
刘备欠身离座施礼:道长之命焉敢不听?刘备愿闻其详。
左慈:今日曹操在围场迎受百官拜贺之礼,此乃赵高指鹿为马之计,意在探查众官附逆之情也。你等回京之后,不出旬月,朝中定有心怀异志者,谋杀曹操。
刘备:道长之意,是欲使我兄弟三人参与刺曹乎
左慈:非也。以曹操心智实力,目今满朝之中无人是其敌手。当此之时,皇叔非为曹操心腹,必为谋叛者拉拢,岂能置身事外?此时不离许都,日后定遭池鱼之殃。
刘备:不知以何缘由离京,去向何方?愿道长教我。
左慈:今吕布已灭,袁术其势已穷,必投其兄袁绍。皇叔可趁此机会,请旨出,截杀袁术,则上为朝廷除逆,下为曹操效命,天子及曹操均无有不允之理。皇叔即离许都,当先占据徐州,招兵买马以壮实力,待时而起可也。
关羽忍耐不住,抢先问道:却待何时?
左慈:我观曹操之志,意在平定天下,与袁绍必有一战。袁绍拥有四州之地,两兵相交,非三年不能骤解。届时你兄弟南联荆州刘表,领兵以袭曹操之后,则许都可得,献帝得救。此时奉天子以命天下诸侯,重扶汉室江山,岂非千古之业?
刘备:徐州是四战之地,易攻而难守,故我两度失于吕布,终又被曹操轻易夺去。倘若曹操不去与袁绍交战,却先来徐州伐我,当以何拒之?
左慈:以曹操实力,皇叔无力与其正面争锋,可使人先行结交荆州刘表。曹操在与袁绍决战之前,不敢南下荆州。若徐州城破,皇叔可南投刘表,曹操则无能为力也。
刘备听了,心头敞亮,重新施礼道:多谢道长指教之恩。
左慈:荆州开府治所于襄阳,襄阳城南三四十里,有个水镜山庄,皇叔可曾知道?
刘备:备略有所闻。
左慈:此乃我师叔水镜先生隐居之所,襄阳才俊,尽集于此。鬼谷门掌门史子眇师弟,现今亦在庄上修行。皇叔手中已持有天子所赐卧龙令牌,可到水镜山庄一行,与史掌门手中伏龙令合对。其必有妙计助你成就大业,千万莫要忘却。
刘备听了,又惊又喜。关羽见貂蝉在道长身侧眉目含波,欲言又止,知道必有缘故,待要张口问时,却被左慈抬手制止:噤声,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果听帐外脚步声响,有人在帐口扬声问道:皇叔安在?下官董承,夤夜冒昧来访,请恕造次不恭之罪。
左慈微笑道:心怀异志者来了。你三兄弟定要牢记我适才所说言语,贫道去也!
用手一扯貂蝉,转身而去。老少二人身影一晃,已钻出营帐,消失在黑夜之中。关羽看着貂蝉离去背影,似有所思;张飞却看向关羽,不知二哥因何忽然发呆。
刘备见左慈走了,遂率二弟迎出,将国舅董承请入帐内,叙礼坐定。
字幕:董承,冀州河间人。汉灵帝母董太后之侄,献帝董贵人之父。初为董卓女婿牛辅部将,与董旻、董璜均为董卓爪牙,任车骑将军。
刘备问道:国舅夤夜至此,必有事故?望不吝赐教。
董承答道:实不相瞒皇叔,你我均为皇亲,不必见外。适才天子赐宴,拘于礼数,吃酒不畅。今与皇叔营帐相邻,特来讨杯闲酒,顺便说话。
刘备笑道:承蒙错爱,敢不从命。二位贤弟,可往火头营去取酒馔,切勿惊动他人。
关张二人应诺出帐,片刻转回,带来两个小校,将酒菜在帐中摆开。董承赏了小校,令其休要声张,小校拜辞而退。
酒过三巡,董承将酒杯一推,开门见山道:今日在围场之中,曹操僭越,接受百官礼拜。云长将军待要上前诛杀曹操,皇叔将马遮拦,且又摆手以阻退之,却是何故?
关羽听了此话,早将一双卧蚕眉竖起;张飞右手按住剑柄,眼望大哥。
刘备失惊变色,问道:国舅此话,从何说起?
董承笑道:当时我正在云长将军身后,你们兄弟动作虽秘,某却全都看在眼里。
刘备:云长以为曹将军僭越天子,故而不觉发怒。我却知是坐骑受惊跃前,诚非曹公本意,是以拦住舍弟。国舅却不要会错了意。
董承:曹贼目无天子,万众目睹,百官切齿,哪个心中不明?若朝廷臣子尽如云长忠义,何忧天下不太平?皇叔兀自在这里言语支吾,真让董承心冷!
刘备:国舅此言差矣。曹将军有剿灭黄巾之功,又有迎驾之劳,匡扶社稷于倾危之际,奉天子令旨以治国家,何忧天下不太平?
董承:天子先为董卓欺压,后为李、郭二贼挟持,备受苦处,自古罕见。若非董某于乱马军中救护,朝廷何有今日?那曹操乃阉宦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日围猎,不臣之心昭示天下,天子如处身于洪炉。我夤夜前来剖肝沥胆相告,皇叔因何以诈相待?
刘备:夤夜之间,我恐国舅系曹操派来相探,故不敢实言,请国舅莫怪。
董承这才嘿嘿一笑,由怀中取出一卷绢帛,摊在案上:皇叔请看,天子有诏讨贼。
刘备见董承作派古怪,令三弟张飞将烛台移近桌案,却见那绢帛尺余见方,上有血迹斑斑写道: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近日操贼弄权,欺压君父;结连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大臣,朕之至戚,当念高帝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诏。
董承:皇叔请看,此乃当今天子亲笔血诏,须不是董某伪造杜撰!
刘备仔细看了数遍,沉吟道:此物何来?
董承:今日许田围猎之事,众目所睹,皇叔更是亲眼所见。天子乃聪颖之君,操贼之心岂能不知?因无法忍受其凌上之辱,这才在会宴之后将某召至御营,借念及当年救驾之功,恩赐袍带与我,暗藏血诏,命我号召宗室及忠义汉臣,聚兵以讨汉贼,匡扶汉室。
刘备:如此隐秘重事,国舅缘何轻示刘备?
董承:皇叔请看,这血诏之后列有义状,已有六位忠臣签押,志愿奉诏讨贼。皇叔乃景帝阁下玄孙,在此社稷危亡之际,难道反不如外臣么?
刘备听他如此说,遂将那血诏细细观之,果见其后空白处列有义状,上有六个签押官讳:其一车骑将军董承;其二工部侍郎王子服;其三长水校尉种辑;其四议郎吴硕;其五昭信将军吴子兰;其六西凉太守马腾。
玄德看罢,沉思片刻问道:如今这许都城内,皆是曹操兵马,朝堂之中也尽是曹氏心腹之人。现虽有六人合谋,但所掌军力不及其百分之一;我兄弟三人寄居于此,帐下仅有二十余名随从,虽有心为天子分忧,奈力不从心何?
董承笑道:操贼近灭吕布,虽然势大,京中也不过两万禁军,其余军马皆分散各郡。我六人府中家丁不下五七千人之众,且都是心腹死士,无不以一当十。
刘备:则若如此,有我三人不多,无我三人不少。
董承:皇叔兄弟三人曾力战吕布,天下谁人不知?云长、翼德皆为万人之敌,即可当两万雄兵。那曹操手下将官,至猛者莫如典韦、许褚,如今典韦已死,许褚一人无能为也。另有徐晃乃杨奉旧部,某可劝其作为内应,张辽本是吕布死党,不得已而降曹,令云长以大义激之,也可为我等所用。且闻淮南袁术势穷,欲北投袁绍,操贼必尽出精锐出京击之,此时即我等起事之最佳时机。届时出其不意取下许都,天子即入我手,则传檄可定天下。大事即成,董某忝为大将军,皇叔可作三公,富贵只在一念之间耳。如此安排,皇叔不以为然么?
玄德闻罢,与关张二人对视一眼,将手击案,慨然道:董公贵为国舅,既是奉诏讨贼,刘备敢不效犬马之劳?我兄弟三人但凭驱使,惟三公之位,绝不敢当。
董承听罢大喜,当即起身拜谢,便请刘备在绢帛上书名。
玄德即令张飞奉纸笔矾墨,饱醮浓墨,又佯作酒醉之状,摇摇晃晃,在前面那六人之下重重写下“左将军刘备”五字,又打上一个叉,算作画押。
因为醮得墨浓,又使得力大,不由将那绢帛都污了,连字迹都模糊难辨。关张二人不晓得大哥意思,见他乔模乔样,都有些莫名其妙,却无法开口相询。
董承也不理会许多,喜滋滋地将那血诏收了,藏在怀中,说道:欲行此事,人多不可,少了也不成事。尚容再请三人,共聚十义,以图国贼。深夜久留不便,这就告辞。
刘备嘱道:兹事体大,可不是闹着顽的。国舅切宜缓缓施行,必要等到曹操率军离京之时方可举事,此前绝不可轻泄。
董承将头连点:皇叔深谋远虑,董承敢不奉命!
四人又各饮一杯,董承相别而去。关羽不解大哥用意,不禁问道:即是天子有诏讨贼,哥哥应与不应,都自有道理。却为何明明应了,却又故意弄污了血诏,让人看不清字迹?莫非留待事若不成,作为脱嫌之计?到那时有董国舅亲自作证,也需脱不了干系。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又何必如此藏头露尾?
张飞也道:二哥说的是,大哥虽是精细,这一招也叫作掩耳盗铃,只骗得自己。
刘备微笑道:二位贤弟却不知道,这份衣带诏却是假的,并非出自天子之手。董国舅自恃当初救驾之功,不满曹操位在自己之上,故此作了这份矫诏,先骗过王子服等,再欲拉我兄弟下水,以借刀杀人驱逐曹操,独揽朝纲耳。
关羽、张飞:大哥如何知之?
刘备:天子本是董卓所立傀儡,从来身不由主。此时甫得安身之地,正思复兴汉室,怎会与曹操决裂?故知必是矫诏,董承此举,意在骗鬼。
关羽:或因今日围猎,天子不满曹操僭越,诏命讨贼,也是有的。
刘备:绝无此事。今日围猎之前,曹将军不但有迎驾之功,且并无不敬天子之举,满朝尽知。是以在今日之前,天子绝计不会有讨贼之念。若说是为今日曹操僭越,在此行营之内,周围尽是曹家兵校,天子也绝不会冒此奇险,破指书写血诏以付董承。那董承自负有救驾大功,反在曹操之下,早就心有不甘。适逢今日曹操代天子受百官大礼,二弟恰有愤怒之举,被董承看破,这才伪造血诏,前来探我兄弟底细。
关羽:既是如此,哥哥却又为何在那矫诏上签名?虽然字迹故意模糊,却也留下把柄与人,大为后患。
刘备:虽然知是伪诏,当此情状,也不得不签。倘若我兄弟当场揭露其血诏为假,拒绝签名,则国舅为杀人灭口,必然回去上奏天子,说我兄弟并非忠心为汉,实为曹操一党。若我承认血诏为真,而又拒绝加盟,其必寻隙捏造罪名,以除我兄弟而后快。我今痛快签字画押,即向董承表明愿为国舅同党,其必不肯出卖我等,我兄弟即有周旋余地矣。
张飞:大哥恐怕是吃多了酒,失了算计也。倘若国舅认为我兄弟入他圈套,竟真与曹操干了起来,我兄弟岂非夹在中间,受这池鱼之殃?
刘备:贤弟这话虑得精细,不似你往昔粗鲁性子。故我等兄弟只需稳住董承一时,休等他发动,便依左慈道长安排行事,尽早逃离许都。我兄弟离了许都,董国舅再与曹将军争杀起来,便无此池鱼之殃矣。他二人不论是谁,若以此伪诏害我,那上面既然字迹不清,我兄弟又不在许都,他又去找何人质对?
关张二人听了此话,这才觉得心安,并对大哥刘备深思远虑由衷赞叹。
兄弟三人正在叙话,忽听一阵銮铃乱响,帐外有人扬声叫道:皇叔刘将军安在?主公曹将军有事相请,命我等前来促驾!
刘备心里有鬼,闻声不由吃了一吓,出帐看时,见来者乃是许褚、张辽,都是顶盔贯甲,如临大敌。刘备揖手问道:不知曹将军夤夜召唤,有何紧急军情?
二人并不下马上,拱手答道:主公只是急令召见皇叔,在大帐中立等,至于为的甚事,某等却是不知。请皇叔即刻前往,休让主公等得心焦。
刘备尚在犹疑,张飞接口道:即如此,我兄弟二人陪大哥前去。
许褚拦住笑道:主公嘱咐,只请皇叔前往,不曾召唤二位将军。
张飞大怒,环眼圆睁,便要发作。张辽拱手道:文远必将皇叔送回,三将军休躁。
关羽听他当面作此保证,忽想起曾见张辽所使枪法,分明与自己出自同门,心中已经明白,暗道:左慈仙长果然了得,竟在曹操身边,也安置鬼谷门人,此事可保无虞。
于是不再争执,扯一扯张飞衣襟,施施然退回帐中,静候回音。张飞无奈,只得回帐等候,只是坐卧不安。
镜头转换,中军大帐。
刘备随着许禇、张辽二将来到,在辕门以外下马。只听脚步声响,曹操已由帐内迎出门来,大笑间捉住刘备手腕,往营中拉着便走。
曹操:日间宴会,天子及百官尽在当场,不曾与皇叔畅叙。如今皓月当空,更鼓懒催,鹿脯新熟,又有青梅佐酒,当请皇叔痛饮一番,共谋一醉。
刘备:今日夜深,何如且待来日?
曹操:明日回城后政事繁冗,再无此雅兴矣。择日不如撞日,请皇叔万勿推辞。
刘备:蒙将军不弃,刘备敢不从命。只是在下量浅,若是酒醉失态,还望休怪。
二人一问一答,进入大帐,分宾主坐定。果见案上新蒸鹿脯正冒着热气,火炉上青梅煮酒,壶盖被蒸气激得啪啪作响,早闻香气扑鼻。
曹操令随从切脯斟酒,许褚帐外侍立,张辽另案侍坐。劝酒一巡,将两眼眯着打量刘备一番,忽然朗声道:玄德公,你白日里显露神射之技,已令曹某惊讶莫名。未料初至许都,便聚朋会友,夜来也不得清闲。背着俺曹某,做的好大事耶!
这句话在劝酒之际,冷不丁地说出口来,直如石破天惊。刘备未明其意,嘴里有一块鹿肉尚未入喉,一下子卡在那里,半句话也答不上来。
曹操哈哈大笑:月明星稀之夜,皇叔有雅兴与国舅董承同饮,却闪得曹某在帐中寡坐。厚此薄彼,难道曹某不堪为皇叔知音否?
刘备将鹿肉努力咽下,抚摸胸口良久,这才平心静气答道:备乃织席贩履之辈,高阳酒徒之流,安敢高攀将军?若非因天子认我皇亲,国舅前来光降惠顾,某也不敢随意兜搭。军中夜饮,委实不该。若是违了将军法度,尚望饶过初犯。
曹操:操视公为弟,故此相戏。春围秋猎,天子与百官同乐之事,不似行军打仗,并无禁酒之令。公乃景帝玄孙,曹某不过汉相之后,若认真论起来,倒是某高攀皇叔了。
刘备:大汉社稷延祚近四百年,刘氏宗亲遍及天下,大半没落,有甚尊贵之处?将军一族,自高祖时历世为大汉梁柱,天下景仰,哪个不知?明公又拔当今天子于困顿,挽汉室社稷于倾颓,平李郭之乱,除袁吕之篡,功盖日月。刘备何能,敢领将军谬誉!
这番话连捧带拍,以自毁而抬高对方,果是滴水不漏,实乃高明之对,非同凡响。
曹操正色道:皇叔安坐。某是肺腹之言,并无讥笑之意。似皇叔这等英雄,与董国舅对饮有何意趣?恰似对牛弹琴,难以遣怀。只有我等同饮,方谓知味。不知贤弟以为何如?
刘备逊谢道:备起于毫末,苟活于乱世,仅于平灭黄巾乱时建得微功,又在讨董之时得附将军骥尾,才得登堂入室。承蒙将军错爱,却不敢承当英雄二字。
曹操听刘备言辞谦逊,心下畅快,连连劝饮。张辽也在旁凑趣,一时宾主尽欢。
酒至半酣,忽然天空阴云漠漠,将那一轮皓月遮住;又闻天外雷声隐隐,感觉骤雨将至。帐外从人遥指天外龙挂指点议论,失惊打怪,不由惊动帐内三人。
曹操便借离席更衣,与刘备携手出帐,仰望龙挂之云。看了片刻归坐,曹操趁势问道:玄德公即为真龙天子苗裔,可知龙之变化?
刘备不知曹操此问用意,装傻到底:小可读书不多,未知其详,请将军指教。
曹操: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
刘备:将军博闻,小可受教。
曹操: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历四方,遍识天下人物,必知当世英雄。闲来无事,今日便借青梅煮酒,闲论天下英雄可也。请玄德公试指言之,曹某愿闻高论。
刘备将脑袋一缩:某才学疏浅,肉眼安识英雄?
曹操催促道:休得过谦,只管说来。
刘备半晌才道:备生于乡野,鼠目寸光,不知深浅。因叨将军恩庇,这才得仕于朝廷,自家还不被世人所知,焉有识人之能。即承将军下问,只得乱说一番,明公休得取笑。
曹操:煮酒闲话,何必过谦?
刘备:淮南袁术,兵粮足备,人多将广,践位称帝于寿春;河北袁绍,四世三公,门多故吏,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极多;刘景升号称八俊,威镇荆州九郡;孙伯符血气方刚,以少年而做江东领袖;刘季玉子承父业独霸益州,张鲁盘踞汉中,韩遂称雄西凉……以上诸侯各依其地而称霸一方,可谓当世英雄。舍此之外,备实不知。
曹操撕髯大笑,慨然说道: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玄德公所指以上人物,皆碌碌之辈,终必为曹某所擒,称不得英雄也。
刘备不禁吃了一惊,呆着脸问道:如此说来,这英雄之名,天下还有谁能当之?
曹操以手先指玄德,然后自指:放眼当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刘备闻言,又吃一惊,变颜变色,手中所执匙箸不觉落于地下。
当时正值天雨将至,雷声大作。刘备俯首拾起匙箸,自语道:还不到夏天,怎地会有惊雷?一震之威,乃至于此。
曹操冷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也怕此春雷乎?
刘备脸色发窘,讪笑道:刘备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每到雷雨之夜,则畏之如虎,躲入母怀以避之——将军休要见笑。
曹操暗笑刘备胆小,遂放下心来。话说至此,青梅已然无味,酒亦兴阑。
刘备正要告辞,忽听帐外许禇喝问:是谁?
一人答道:是我。
许禇:原来是满伯宁先生。因何夤夜而至?
满宠:某奉主公之命,去河北探听消息而回。因事关重大,故此连夜归报。
许禇:既是如此,先生自己进去便了。
帐门一暗,满宠走进大帐。陡见刘备也在帐内,遂有些犹豫,见礼已毕,欲言又止。
刘备察颜观色,知有重要军情,便欲起身,一时未及插言。
曹操看了刘备一眼,脸现不屑之色,便令满宠:尽管报来,但说无妨。
满宠说道:白马将军公孙瓒已败,袁绍获胜,终得河北四州之地。
曹操:请道其详。
满宠:公孙瓒久战不利,筑垒保守易京,内外隔绝,以为万无一失。然被袁绍采纳沮授之计,穿透地道直入城中,放火烧楼。公孙瓒走投无路,只得先杀妻子,然后自缢。
刘备闻此,犹如晴空霹雳,哎呀一声,掩面饮泣,流下泪来。
满宠续道:今袁绍得了公孙瓒军马,独占青、幽、冀、并四州,声势甚盛,并扬言要来攻我许都,抢夺天子车驾。
曹操:这个匹夫,竟敢如何小觑于我!
满宠:另有袁绍胞弟袁术,因在淮南骄奢过度,不恤军民,众将及百官皆生背反之意。袁术见大势已去,遂使人到冀州,愿让帝号于袁绍,并率全部人马归附其兄。
曹操:若二袁合兵,不可制矣。未知袁绍意下如何?(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