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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秦国,再说东晋。
晋孝武帝设朝,度支令上奏:自我朝隆和元年,哀帝为笼络江东大族,下诏减轻田租,规定亩税二升。因天下连年大收,府库亦致充盈。近岁江南丰稔,为示天子威德,请除度田收租之制。可规定王公以下,每人交税米三斛,即可免除本人劳役,臣启圣裁。
孝武帝诏准行之。
此令一行,江南之民皆归附大族之家避役,则江东大族势巨,朝廷不复能制。
另有司请奏,为防秦军南下掳掠,请移淮北之民于淮南,孝武帝亦准其奏。
晋太元二年七月,朝廷以尚书仆射谢安迁为司徒,谢安不愿失去实权,故作谦让而不拜受。于是孝武帝下诏朝议,复给谢安另加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谢安方才受之。因尽迁淮北之民于淮南,便罢徐州刺史,诏命桓冲回师移镇上明。
是年同月,晋征西大将军桓豁病卒。
朝廷乃以桓冲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诸军事、兼领荆州刺史,并以桓冲子桓嗣为江州刺史。
桓冲到镇,以前秦势力强大,将荆州治所从江北江陵移至江南上明。使冠军将军刘波镇守江陵,谘议参军杨亮镇守江夏,以阻扼前秦南侵。
太元二年十二月,王彪之卒,享年七十三岁。
淮北军民既已南迁,有近臣上疏奏帝,说秦国大将邓羌取汉中、西蜀诸郡,且屡遣兵袭扰晋境。孝武帝见朝中再无大将,心甚忧虑,遂向朝中诸臣求计。
群臣奏道:请陛下降诏,求文武良将具有才略者,命各郡举荐入朝,委以重任,使其镇御北方,则江南安宁。
孝武帝从之,于是颁诏天下,求荐文武良将。
谢安出班奏道:臣举一人,有万夫不当之勇,鬼神不测之谋,若以其为将,镇守北边,则秦军必不敢正觑我江南。
孝武帝:不知卿之所举,究系何人?
谢安:有道是举贤不避其亲。此人乃臣兄谢奕之子谢玄,字幼度。先与郗超同为丞相桓温参军,桓温多用其智,屡建大功。今桓温既死,其与郗超皆归还朝廷,供职班中。若使其总镇江北,管取边界安宁。
孝武帝准其奏请,于是召谢玄上殿,慰抚道:今秦兵节次犯境,卿叔父谢安荐卿有文武之才,朕纳其荐,拜卿为建武将军,监江北诸军事,总领沿江诸镇,屯守北岸。其责重于泰山,非同小可,惟贤卿用心调度,勿负朕望。
谢玄奏谢:臣本驽钝,不足以驰骋千里。今蒙陛下破格擢用,敢不尽力!
于是领职受印,辞帝下殿而出。谢安叔侄俱各受封重职,恼了中书郎郗超,愤然不悦。
郗超以其父郗愔乃是名公郗鉴之子,位遇应在谢安之上,但一直处于闲职,而谢安却能掌握朝政,对此早就愤恨不平。今闻其从侄谢玄又掌兵权,更增忿闷,遂俨然成疾。
好友前来探病,问道:今谢公举其侄领兵,公谓谢玄不能胜其任乎?
郗超虽与谢玄不和,但仍客观答道:以谢安之明,乃能违众举亲。以谢玄之才,复定能成功,不负所举。我与谢玄曾在桓丞相军府共事,见其用人能各尽其才,即使履屐之间小事,亦能使人得其所任。以此推断,故知其定能建立功勋。
好友闻此,喟叹而别。
郗超因守母孝而致仕在家,后孝服期满,朝廷起复其为散骑常侍,后又授为宣威将军、临海太守。郗超因所授官职位于谢玄之下,故称病而拒不接受。
太元二年十二月,郗超郁郁而终,年仅四十二岁。
郗超既死,兵权皆归谢氏。谢玄奉诏离京出镇广陵,招募骁勇之士,以充帐中将佐。
刘牢之、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孙无终等响应招募,各因勇猛惯战或长臂善射而被选中。
谢玄任命刘牢之为参军,率精锐部队以作前锋,号称“北府兵”,皆使鲜甲怒马,拣选令敌人望而生畏者充任之。
字幕:刘牢之,字道坚,彭城郡人,雁门太守刘羲之孙,征虏将军刘建之子。
因其面色紫赤,须目异于常人,性格深沉刚毅,为人足智多谋,故此颇得谢玄厚爱。于是谢玄令刘牢之等在广陵训练北府兵,用以待时北征。
字幕:戊寅,晋太元三年、秦建元十四年。
四月初夏,秦王苻坚筹备已毕,举发全国之兵南征。以长乐公苻丕为征南大将军,率将军苟苌、石越、慕容垂等率步骑七万,进攻东晋重镇襄阳。
晋荆州刺史桓冲拥众七万据守上明,因惧怕秦兵强盛,竟不派兵救援。征西大将军桓豁表荐兖州刺史朱序,为使持节、监沔中诸军事、南中郎将、梁州刺史,前往镇守襄阳。
朝廷准奏,发诏令朱序引领本部军马,兼程前往襄阳上任。
襄阳百姓闻桓氏手握大军不来,却派兖州刺史前来坐镇,不由全城大惧,各欲弃城南逃。城中守将李伯护等亦各惊恐,进退失措。
刚欲商议举城降秦之时,新任梁州刺史朱序引部兵已至,李伯护逃走不及。
朱序从容登堂升帐,召集诸将道:秦皆步骑,并无舟辑,皆不习水战,焉能跨江攻我?不足为虞,诸公勿忧。
于是下令收拾战具,加固城墙,商议固守之计。
正计议间,突闻秦将石越率兵五千浮渡汉水而来,直至城下。
朱序闻报秦军兵临城外,亦感惊慌,便命百姓一起上城,固守中城。
石越率兵恃勇而来,先攻破外罗城,克其外郭,并夺获大船百余艘,以渡其余军。及至后面苻丕兵到,便督诸将来攻中城。
朱序母韩氏听说秦军到达,亲率府中婢女登城,察看城防情况。
行至城墙西北角,见有崩塌之处,以为不够坚固,于是亲率百余婢女及城中成年女子百多人,担土运石,更筑新城于城墙之内,斜筑城墙二十余丈。
秦军来到,西北角果遭攻破。朱序遂率兵众移到新城防守,秦军攻城不果,大损其众而还,兵退三十里下寨。襄阳人感激韩氏之德,遂称其新筑之城墙为夫人城。
苻丕败了一阵,复相持旬日,见军中粮草将要用完,乃与诸将商议,欲急攻襄阳城。
将军苟苌献计:今我众十倍于敌,但稍迁汉沔之民于许洛,塞其运粮之道,绝其援兵,便譬如网中之禽,何患不获?而必至多杀将士,急求其功哉?
苻丕听之,遂从其议。此时慕容垂已拔南阳,擒执南阳太守郑裔,与苻丕会兵于襄阳城下。苻丕大喜,令排宴相贺,并遣使献捷报于秦王。
苻坚闻报攻拔南阳,大喜若狂,遂大宴群臣,命以极醉为限,并令赵整作《酒歌》。
歌成,赵整宣读其文道:地列酒泉,天垂酒池;杜康妙识,夷狄先知。纣丧殷邦,桀倾夏国;由此言之,前危后则。
苻坚闻言警醒,遂以为酒戒,此后再宴群臣,尽礼稍饮而已。
南阳既陷,于是朱序固守襄阳,秦晋两军相持半年有余,展开拉锯之战,互有胜负,秦军攻城不下。直到十二月年终,苻丕未能攻下襄阳。
秦王苻坚遣人责备苻丕,并赐剑限令来春拿下襄阳,不然则以此剑自刎。
苻丕惶恐,下令诸军努力攻城,被朱序以檑木石炮打下,复又败退。
苻坚欲亲引大军来攻襄阳,阳平公苻融谏止:陛下既欲取江南,平灭晋室,固当博谋众虑,不可仓猝为之。若是止取襄阳一城,又岂足亲劳大驾乎!未有动天下之众而为一城者,此所谓隋珠弹雀之意也。
苻坚终纳其谏,遂乃止行。
谢安闻说襄阳被围危急,便请天子下诏,驰令驻江陵冠军将军刘波,率众八千北进襄阳,前往救援朱序。
刘波奉诏出兵,因此前随桓温北伐时屡败于秦,知道氐人向来凶悍,此时不免畏敌如虎,引军逡巡于途,日行三二十里,不敢驰突北进。
建元十五年二月,襄阳战事正酣,毫无节日详和气象。
襄阳都护李伯护恐城破后玉石俱焚,遂密遣其子坠城以出,私通秦军,请为内应。
苻丕与李伯护里应外合,由此攻破襄阳城。秦军生俘朱序,将其送至长安。
秦王以朱序能守臣节不渝,反拜为度支尚书;复以李伯护不忠,将其斩首。以中垒将军梁成为荆州刺史,礼而用之,配兵一万,使其镇守襄阳。
李伯护临刑流涕不堪,至此恨不当初。
此时慕容越攻拔顺阳,执太守丁穆,亦押送长安,请秦王发落。
苻坚敬其忠君守城不降,欲封其官,丁穆固辞不受,宁愿受戮。苻坚赞叹不已,终于遣而不杀,任其自去。
晋孝武帝闻报襄阳已失,遂以谢安为宰相,使退秦兵。
谢安闻报诸处失利,朝中众心危惧,于是每镇之以静,不露忧急之色。其为政期间但举大纲,不为小察,时人皆以当年王导相比,谓以“王谢”。
而若谓其文雅,尤比王导更有过之。
秦王苻坚只顾南下伐晋,不防后院起火,四处危机已起。
晋太武三年,先有巴西赵保据凉州而反,自称巴郡太守;十月又有豫州刺史北海公苻重据洛阳谋反,长史吕光遣人至长安告发。
秦王遂命吕光逮捕苻重,押送长安,免去豫州刺史,保留北海公爵位,遣返故里。
字幕:晋太元四年、秦建元十五年。
秦梁州刺史韦钟在西城包围晋魏兴太守吉挹,晋右将军毛虎生率众三万进攻巴中以救。前锋都护赵福至巴西,被秦将张绍击败,损折七千余人,毛虎生退屯巴东。
蜀人李乌聚众两万围攻成都,响应毛虎生,被苻坚遣破虏将军吕光讨灭。
四月,秦将韦钟攻克魏兴,吉挹自杀未遂,为秦军俘获,终绝食而死。
晋孝武帝下诏,赠谥吉挹为荆州刺史。并以北境战事迭起,年成不佳,命将皇室供御从俭,皇族供给和百官廪俸减半,其他赋役费用如不属军国需要,皆应停省。
七月,秦兖州刺史彭超上书秦王:臣请率军出击彭城,擒沛郡太守戴逯。若得彭城,便可趁秋冬水浅长驱大进,以取扬州。
苻坚壮其武勇,便即准奏,诏命彭超为都督东讨诸军事,大举南征。
彭超奉秦王诏命,尽率青、兖二州之军启行,水陆并进,往攻彭城,八月合围。
秦王苻坚为保必胜,复使大将俱难率步寇略淮阴、盱眙,侧应彭超,牵制晋军右翼。
晋孝武帝闻报大惊,急命右将军毛虎生率众出京,往镇姑孰以御俱难;复命谢玄率本部北府兵将,急驰往救彭城。
谢玄领命,即率万余人乘船北上,进兵泗口。
扎营已毕,欲遣使进城报与太守戴逯,令内外合兵夹击,却因敌军重重围困,信息难通,于是心怀重忧,苦思其计而不可得。
部将田泓猜知主帅之意,主动请缨:将军无非欲使人进彭城报与太守戴公,令其合兵夹击,而不得其使。某自幼生长于太湖边上,水性极佳,愿请涉水潜行而往。
谢玄:将军虽然壮勇,惟恐失陷于敌,反泄我军机密。
田泓:将军放心,某定不辱使命,将信息达于戴使君。若不能达,请斩我首。
谢玄许之,酌酒三杯,为壮行色。田泓潜至水边,不料果被秦军巡哨所获,押至大营。
彭超令搜田泓身上,最终搜出谢玄密信。遂令释其缚,将酒食待之,并以金帛相赐,告谓田泓:公若肯降我秦国,富贵不可限量。若执意不肯,则目下尸首两分。
田泓因自己使命未达,于是佯作投降,说道:某既为将军所获,如何不降?但不知有何差遣,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彭超大喜,告之以计:你还去彭城,只对戴逯言讲晋军已被我所败,逃回建康去了,只送此信,便是莫大之功。
田泓伪许之,于是在秦卒监押下至彭城门外,对城上叫道:天子令谢玄将军引军来救,不日便到,使君勉而待之,至期里外合击,必获大胜。
秦兵在身后跟随,听田泓如此传话,不由大怒,即引弓将其射杀于城下。
谢玄闻报田泓冒死,已与彭城守将戴逯传递消息,不由感动泪下。
于是设计,吩咐部将杨欲:彭超大军虽围彭城,但粮草尽在留城。我与将军精兵一万去攻留城,劫夺秦军粮草。只要引得彭超回救,不论是否劫获粮草,皆是将军大功。
杨欲奉令,引军大张旗帜,击鼓吹角而去。
彭超闻之,只得撤却彭城之围,引军还奔留城,以保护辎重。
至此田泓以一身之死,救了彭城阖城军民性命,徐州之民无不感念其德。戴逯即率城中百姓及士兵,弃城而走,到泗口来见谢玄。
谢玄遂救了戴逯及彭城军民,引领全军以还。
彭超至留城扑空,知道中计。遂复据彭城,留部将徐褒镇守,以后军将军俱难、洛州刺史邵保为先锋,率步骑数万向东,攻下淮阴、盱眙。
建元十五年五月,彭超、俱难集中步骑六万,复围攻东晋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
三阿距重镇广陵只有百里,晋帝闻报被秦军被困,急令谢安立即沿江布防。谢安遣从弟征虏将军谢石统率舟师屯兵涂中,复遣兖州刺史谢玄率兵二万,自广陵往救三阿。
彭超、俱难闻晋军远来,料其兵必然疲惫,于是不待传餐就食,便率部众前来迎战。
谢玄兵虽远来,但方饱食,于是勇力向前冲突,彭超、俱难等便即大败,只得引残军退保盱眙,三阿之围遂解。
六月七日,谢玄与田洛率众五万进攻盱眙,又败秦军,连克盱眙、淮阴。
邵保战死,俱难等退兵淮北。
谢玄犒赏三军,激励众将,扬声说道:秦军兵穷势寡,卒无斗志,我宜疾速进兵,若得一军乘潮夺其上游,则彼军自走。不知哪位将军敢当此重任?
部将何谦奋勇出列请令:小将愿往。
谢玄壮之,于是遣何谦率舰艇二百,乘潮而上,夜焚淮桥。
俱难、彭超见淮桥已毁,恐后难退,只得向淮北败逃。谢玄、何谦与三阿守将田洛奋力追击,与秦军战于君川,遂大破秦军,杀伤过半。彭超、俱难弃军而逃,仅以身免。
谢玄还军于广陵,朝廷进为冠军将军,加领徐州刺史。
苻坚见彭超、俱难弃军逃回,遂下彭超于廷尉,令其自杀,俱难亦削爵为民。遂以毛当为徐州刺史,镇守彭城;王盛为南兖州刺史,镇守陆湖;王显为扬州刺史,镇守下邳。
秦晋淮上战事就此告一段落,复相持胶着于徐州以南、淮水以北。
西元三八零年,庚辰,东晋太元五年,前秦建元十六年。
是年正月,晋孝武帝始奉行佛法,在殿内设立供讲习佛经精舍,请沙门居住、讲经。尚书左丞王雅以为秦军临江近境,帝应勤于军政,上表劝谏,孝武帝不从。
秦王苻坚起用苻重,任为镇北大将军,镇守蓟城。征北将军、幽州刺史唐公苻洛自恃灭代有功,向苻坚求开府仪同三司,苻坚不准,苻洛因而怨愤,便与苻重联络,意欲反叛。
三月,苻坚以苻洛为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
苻洛以为此乃阴谋,遂听从幽州治中平规建议,起兵反秦,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秦王,并分遣使者向鲜卑、乌桓、高句丽等地征兵,另派兵三万,助北海公苻重镇守蓟城。
四月,苻洛欲进攻长安,苻坚派左将军窦冲与步兵校尉吕光,率步骑四万讨伐。
窦冲等遂与苻洛战于中山,苻洛大败被擒,送至长安;北海公苻重因以蓟州兵助苻洛,便被吕光斩杀。
苻坚又遣屯骑校尉石越率兵渡海攻占和龙,斩幽州留守平规,由此苻洛之乱遂平。但苻坚复又大发宽容之心,不忍诛杀苻洛,只将其发配到西海郡而已。
当时氐族繁衍迅猛,秦王苻坚以其为忧。
于是下诏,将居于三原、武都等地氐族十五万户分散,使苻氏宗亲分别统领,使居于关陇及河西、塞北、雍凉、中原各方镇。
以征东大将军苻丕领三千户,仇池氐酋射声校尉杨膺为征东左司马、九嵕氐猷长水校尉齐午为右司马,各领一千五百户。
又给河州刺史毛兴、并州刺史王腾各配三千氐户;豫州牧、来原公苻晖及雍州刺史、钜鹿公苻睿各配三千二百氐户。
部族迁徙之际,苻坚亲送苻丕等至灞上,诸氐告别时皆失声痛哭。
近臣赵整谓此乃是秦国败亡之兆,但不敢述以直言,乃编歌谣谏阻: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
苻坚明其歌谣用意,但笑而不纳。
画外音:苻坚只此一纸分散迁徙族人诏命,实乃是自谫羽翼之举,后患深重。因徙诸氐族人于边远方镇,将鲜卑等异族留在中原腹地,便为淝水大败之后,境内各羌、鲜卑等族乘机复国伏笔,以致国土分崩离析,不复可制。倘若王猛在世,必不使其如此。
当年十月,东晋九真太守李逊起兵反叛。
十二月,晋设置东豫州,命毛当为刺史,镇守许昌,以抵御前秦。次年七月,交趾太守杜瑗引兵斩杀李逊,平息叛乱。
是年高僧慧远挂锡寒溪,于吴王避暑宫故基建寺,倡举净土宗。因晋孝武帝及秦王极力提倡,并身体力行,于此时起中国西北部及江南之地大多数人都信佛,乃渐为国教,与儒家分庭抗礼,其法律观则与儒、法、道三家截然不同。
秦建元十八年,秦王苻坚兄苻法之子东海公苻阳不愤其父之死,便与故丞相王猛之子王皮、朝臣周鸠三人谋反,却被密探侦知,报与秦王。
苻坚令司隶校尉领禁兵三百围府,将三人尽皆擒拿,缚于殿中阶下。
秦王怒问苻阳:你乃吾之亲侄,我有何待你不到之处,因要造反!
苻阳答道:并无他故,只因我父无辜被诛。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故此谋反。昔齐襄公曾复九世之仇,何况为臣!
苻坚闻言哭道:你父之死,事不在朕。
又问王皮:你乃丞相之子,又有何不足之处,也来造反!
王皮答道:臣父身为丞相,有佐命大功于国,而臣不得官禄,故此谋反。
苻坚怒道:丞相临终之时,曾向朕求十具牛以令耕田,不闻为卿求官。今观卿之心胸,果是知子莫若其父,此言何其明也。子非为官之才!
又问周鸠:你也造反,更为何故?
周鸠答道:某世蒙晋室大恩,生为晋臣,死为晋鬼,陛下勿须多问。
左右闻其此言,皆请杀之。
苻坚道:周鸠乃是烈士,秉志如此,岂惧死乎?杀之适足成其名耳。
于是皆令敕免不杀,徙苻阳于高昌,王、周二人流放朔方。因思王猛生前为秦国所立大功,又以王皮之子王永素性好学之故,擢升为幽州刺史。
是时西域车师前部王弥窴、鄯善王休密驮赴长安朝贡,表示愿助秦军征服西域诸国。并与秦王谈及西域人物,说起龟兹国有名僧鸠摩罗什,才貌双全,义识若神。
当时正值前秦兵马强盛,苻坚亦有经略西域之意,于是一拍即合。
来日升朝,遂下诏旨:令车师、鄯善二王遣使为向导,命骁骑将军吕光为使持节、都督西讨诸军事,令姜飞、彭晃、杜进、康盛四将为副,统率七万步卒、五千铁骑,前往征讨西域,并以陇西董方、冯翊郭抱、武威贾虔、弘农杨颖为四府佐将。
吕光等叩拜奉旨,祭旗誓师,辞帝西行。
秦王临行嘱咐吕光:卿此去务必生获鸠摩罗什,送其还归长安。
吕光:区区一个僧人,不劳陛下叮嘱,必要手到擒来。
字幕:吕光,字世明,滑州人,故太尉吕婆楼之子,出身于略阳氐酋世家。
阳平公苻融闻说秦王要远征西域,出班劝谏:陛下不可行此险计。
苻坚:此言何谓?
苻融:西域荒远,伐之无益。得其民则不可征用,得其地亦不可产粮,劳师动众,空费钱粮。昔汉武帝发数十万大军屡次征之,只为数匹汗血宝马,终致国库为之一空,实在得不偿失。况今日大王仅得江北之地,尚未一统天下,国力远不如汉武帝之时乎!
苻坚只因心仪鸠摩罗什,不听阳平公之谏,即命吕光引兵出征。
吕光慨然奏道:臣既受命于陛下,安敢不奋力向前,为国解忧。
于是誓师出京,于建元十九年正月西征,以车师、鄯善两国军队为向导。西征大军行经高昌,越过三百里沙漠,整整行军一年,直至十二月隆冬,方得抵达西域焉耆。
晋太元八年,春二月癸未,黄雾四塞。三月,始兴、南康、庐陵大水,平地五丈。
秦王苻坚闻报江南灾异,以为伐晋时机已到,遂大聚群臣道:自孤承先帝大业以来,垂二十余载,四方略定。惟晋室偏据东南一隅,未服王化,今天降灾殃,是将其社稷移于我大秦之兆也。反观我大秦,今计举国之兵,可有九十余万,粮草不计其数。孤欲亲自率军征伐江东,一统寰宇,公等以为如何?
大臣朱彤出班奏道:今若三分天下,我大秦已据其二,更兼国富兵强,若起倾国之师躬行天罚,则江南克期可定,以成不世之功。
秦王闻奏大悦:卿言极妙,此亦孤之平生所志也。
权翼出班谏止:大王不可!臣以为晋不可伐。夫以纣王之无道,天下离心,八百诸侯不会而集,武王犹道其朝中有人,乃回师止旅。后比干谏而死,箕子、微子去国,三仁并亡,始奋戈牧野,而得成大功。今晋运虽微,未闻丧德如纣王,且君臣和睦,上下同心。朝中谢安、桓冲皆乃江表伟才,可谓晋亦有人。依臣愚见,晋不可伐,惟陛下慎之!
秦王心头一片火热之情,此言便如兜头冷水淋下,由是闻而不悦。
太子左卫帅石越出班言道:今岁镇星守于斗牛,福德在吴。天文有准,星象无差,伐之必有天殃。且晋据长江之险,民为朝廷所用,不可犯也。
秦王愈加不悦道:我闻武王伐纣之时,逆犯岁星,终一战而定八百年江山。天道幽远,未可知也。今以我百万之众,投鞭于长江,足断其流,彼又何险足恃!
石越:当年曹操、曹丕父子,皆谓长江是为天堑,陛下休要小觑。
苻坚:有生之年不能一统华夷,孤死不瞑目。
当时群臣议论纷纷,意见不一。苻坚令众臣退出,独留弟苻融决议。
苻融见左右无人,遂对兄道:陛下若欲听臣直言,则臣谓晋不可伐,其因有三。今天文星象大凶,天道不顺,此其一也;晋国上下一心,君臣无衅,此其二也;我国近年来数战不息,兵疲将怯,皆有畏敌之心,此其三也。晋未可灭,昭然甚明。我若劳师大举,恐难得万全之功。且臣之所忧,不仅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其异族布满京畿,皆与我结有深仇大恨,使太子独与弱卒数万自守京师,臣惧前方战事一旦蹉跌,则必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腋,噬脐何及!陛下若以臣智识愚浅而不可采,则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每拟于诸葛武侯,乃不记其临终之至嘱乎?
符融此时娓娓而谏,可谓抛心掏腹,全是金玉良言。
奈何此时苻坚头脑发热,油盐不进,一味固执道:夫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故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才捷足者先得。量朕之才,不在晋帝以下;文武之贤,勇略过人,皆强于晋国清谈之辈,奈何不可伐耶!
苻融再拜泣奏:我虽建国于长安,然本戎狄之族,正朔不归于我。晋虽偏据江东微弱仅存,但是中华正统,气运未衰,天意必不绝之。天文星象为证,陛下何故非要逆天而行?
苻坚说道:帝王历数,岂有常耶!是你不知通变。我意已决,卿不必再言。
苻融见苦谏不从,只得辞出。
时有沙门名僧释道安为秦王所重,前来求见,适逢群臣皆退,苻融方出。
众臣皆在宫外未走,知道释道安为秦王极为敬重,于是上前围住,七嘴八舌说道:今陛下坚欲出兵东南,我等谏而不从。公既为天子敬重,何不发一言而救天下苍生?
释道安说道:贫僧敬诺,当进谏陛下。
于是使黄门转奏,求请进见秦王。
秦王闻说释道安求见,急命请入,见面便开门见山:孤欲兵伐东晋以收江南,进而一统天下。彼时则可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以临苍海,不亦乐乎?
释道安笑道:自古兵凶战危,且乃执戟上将所为。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以制四维,自足以比德隆尧舜,何必非欲栉风沐雨,轻出万乘之体,以经略远方耶?
苻坚见话不投机,亦不肯听。释道安知不能解,于是只得辞出。
稍顷慕容垂入殿,秦王问道:我欲收江南以定天下,群臣皆道不可,公以为何如?
慕容垂奏道:今天下十分之七归秦,惟余东南一隅。若以陛下神武,文武群臣之贤能,则大兵一出,何期不挠?此军国大事,陛下尽可乾纲独断,所谓临大事而谋不与众也。当初晋武帝平吴之时,决断仅仗于杜预一人而已。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若从众人之言,岂有混一四海之大功哉?
秦王闻奏大悦:与孤共定天下者,其惟卿一人耳!
于是赐帛五百匹与慕容垂,即令其为将,到兵部领印点兵。
皇后张夫人闻知,遂于内宫谏道:天地之生万物,圣主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承之,故功无不成。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殖五谷,因其时也;汤武率天下而伐桀纣,因其心也。今朝野众臣皆云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为之,妾不知其何所因也?今自秋冬以来,鸡夜鸣、犬哀嚎、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皆非出师之祥,望陛下思之。
苻坚怒道:天下大事,你妇孺安得知道!
于是下诏全国,令民十丁抽一,良家子弟凡有材勇者,皆拜为羽林郎。
又对众臣说道:灭晋之后,孤将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先在长安起造府第。
众臣闻此,并皆无言以对。诏旨下达旬日,京城良家子弟趋至者三万余骑。秦王令号为童子军,使赵盛之为少年都统,率领其众。
秦王率诸将阅兵,众将皆不欲随征,独慕容垂、姚苌及童子军踊跃怂恿。
苻融复以此谏道:慕容垂及姚苌非我族类,皆我大秦仇雠;良家少年子弟,皆不谙军旅之事,起哄好奇而已,其言岂能听之?
苻坚:朕意已决,不必再谏。今命卿为前锋大都督,率后将军张蚝、冠军将军慕容垂,领步骑二十五万先行南下,探敌之虚实,回报我知。
苻融只得领命,辞帝点兵而去。
慕容垂受命领兵先行,侄慕容楷、慕容绍皆向叔父贺道:秦王骄矜特甚,违众而行,且喜命叔父掌兵。复我燕国,建中兴之业,当在此行也!
慕容垂:二子可谓知天机者。若非尔等用命,谁与我成此大业?见机而行,切莫泄漏!
苻融将兵二十五万来至颖水扎营,将中军大帐设于颖口。使张蚝、慕容垂兵分左右拱卫中军,沿河连营百余里,旌旗弊日,戈戟如林。
苻坚又宣兖州刺史姚苌到长安,封为龙骧将军,抚谕道:朕当初便以此职建立功业,龙骧之号二十余年来从未封赠他人,今命卿率兵伐晋,故特以此号相授。自今山东之事尽委于卿,可领兵二十万从东路南下伐晋,接应苻融;贤卿可尽忠报国,休生二心。
姚苌再拜称谢:臣蒙陛下授以重任,万死不辞,焉敢心生异志。此次不灭东晋,则不生还来见陛下。
遂归还本镇,引兵而行。
左将军窦冲立于帝侧,进言道:自古王者无戏言。龙骧将军此号封人,且告知凭此建立帝业,是不祥之征,惟陛下察之。
秦王闻奏大悔,默然无应回宫。
八月仲秋,苻坚亲出长安,共率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羽林郎三万,共九十万大军南下。同时又命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师七万,从巴蜀顺流东下,直向建康。
百万秦军前后相接千里,旗鼓相望;东西万里,水陆齐进。
苻坚前锋大军至项城之时,凉州兵方始抵达咸阳,益州水军出于巴郡,幽、冀之兵方至彭城。秦兵浩浩荡荡而来,晋国君臣早已得知。
孝武帝急设朝聚会群臣,询问应敌之策。文武无不惊骇,尽都缄口不言。
宰相谢安出班说道:陛下养士千日,用在一时。今闻秦兵大至,则尽皆钳口结舌,是何理耶!臣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请兵数万以退秦军,答报陛下宠遇之恩。
孝武帝:卿虽大才,乃朕之元老股肱,不时要议大事,片刻难离朕之左右,且为宰相之重,不可亲出领兵。卿可另举大将,领兵去迎。
谢安奏道:既如此,臣举愚弟谢石为将,从侄谢玄任先锋都督,皆勇略双全,可破秦兵,保我主社稷江山无忧。
孝武帝道:非卿提醒,孤几乎忘之。
即下诏书,遣使去召谢石、谢玄。
王彪之出班谏道:谢玄乃一介儒生,恐非苻融之敌。
大臣周雍附奏:谢玄年轻德薄,恐诸将不服,则必生乱,有误陛下大事。(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