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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刺史府衙。众人议论纷纷,犹豫不决。
都督盛乐人杜朔周振袂而起:诸公所议,皆乃远水难救近火!今日之事,除宇文泰再无人能力挽乾坤者也。赵将军之议是也,望诸公听之。请许我骑快马前往夏州,向宇文将军报告噩耗,且迎至此,主持大局。
众人皆为其言所慑,乃公推杜朔周为使,赶往夏州去请宇文泰,一面拜表上报朝廷。
孝武帝接此恶报,不由大惊失色,诸臣亦无不痛心惋惜。朝廷便即下诏,追赠贺拔岳为侍中、太傅、录尚书事、都督关中二十州诸军事、大将军、雍州刺史,谥号为武壮。
镜头转换,高平大营。
侯莫陈悦既杀贺拔岳,部下便有人进言:主公何不趁机进攻长安,收其部众?
侯莫陈悦:胡说!贺拔岳部属皆乃当世虎将,闻其主公为我所杀,皆欲食我之肉,寝我之皮而甘心,岂能为我所用哉。
于是引军回到秦州,驻扎于水洛城,以备长安发兵来攻。
军中官兵皆庆祝贺拔岳之死,惟有行台郎中薛恺私谓左右亲随:侯莫陈悦向无才略,今中高欢离间之计,杀害朝廷良将,大祸旋踵而至矣。不说朝廷可以明诏讨伐,高欢可借丞相名义征讨,便是关西行台部下诸将,其孰能敌之?我属定被人所虏,有何可贺者耶!
亲随闻此,皆怀忧虑。
此时夏州城中,宇文泰亦闻贺拔岳凶信,但不知确否,乃与部将商议,各怀恐慌。
前太中大夫颍川人韩褒说道:主公果若被害,此乃上天授命于将军,更何疑焉!侯莫陈悦不过井中之蛙,以奸计杀我主公,将军率其旧部前往报仇,则必擒之,且得成大业。
众将却各怀疑虑道:侯莫陈悦所处水洛距平凉不远,若其尽收主公所留兵马,则我是以卵击石。将军不如暂留夏州,以观察时变可也。
宇文泰摇头道:诸公所说不然。侯莫陈悦既杀大行台元帅,自应乘势占据平凉,而却退据水洛,何哉?由此可知其无能。人谓“难得而易失者时也,不俟终日者机也”;我若不早去,行台帐下则人心离散,不可收拾。
正说至此,忽然门军入报:杜朔周将军自平凉而至,求见大人,见在门外。
宇文泰大恸道:行台大人必然遭遇不幸矣。我不与主公报仇,非为人也。
正大哭间,杜朔周快步闯入,果报凶信,并请出兵报仇。宇文泰于是命令副将,率轻骑兵先赶赴平凉;复使杜朔周亦带一支兵马,前往占领弹筝峡。
夏州百姓闻说起兵,无不惶惧,纷纷离乡逃散。士兵见状,欲上前掠夺难民财物。
杜朔周急阻止道:宇文将军是为吊民伐罪,尔等岂能反助奸贼,残害黎民耶!
并对流民进行安抚,发送遣返故乡。宇文泰率军随后而至,闻此大喜,遂重奖厚待杜朔周,令复其本姓赫连,起名为赫连达,从此视若心腹。
大军行至安定,晋阳兵马迎至,领兵之将却是个瘸子,旗号上书侯景。
宇文泰冷笑道:此必是高欢闻说贺拔元帅被害,遣此羯奴来收我秦陇诸军。我知此位侯景本姓侯骨,字万景,乃朔州羯族。其右脚天生残短,不会武艺,只擅骑射,初为怀朔镇兵,追随尔朱荣以讨葛荣,后又归顺高欢。此等小辈何足道哉,诸公看我擒之。
于是纵马上前,笑道:我道是哪个,却是侯将军。你不在晋阳,远来关中何干?
侯景果是奉了高欢之命,前来收并贺拔岳兵马。见与宇文泰当面相遇,便觉脊背发凉,干笑一阵道:原来是宇文将军!某奉丞相之命,闻贺拔将军为人所害,特来与其报仇。
宇文泰怒道:贺拔元帅虽已离世,宇文泰尚存。尔越境至此,究欲何为!
侯景勉强答道:将军休要动怒。末将不过是一枝箭矢,丞相将我射向何方,便至何处而已。既是将军射回,我便回去便了。
于是急令回师,返归晋阳而去。
宇文泰到达平凉,拜于贺拔岳灵牌之下,放声大哭,几度昏厥。
帐下将士无不大悲,哭祭已毕,便即拥戴宇文泰为主,齐奉号令。宇文泰乃汇聚各部军马及贺拔岳家小,使皆进入高平城固守;复欲自统大军进入陇川,征讨侯莫陈悦。
高欢闻报宇文泰发兵,又派侯景与散骑常侍张华原、义宁太守王基,前往慰劳三军。
宇文泰不受,对三人说道:公等若肯与我一同起事,则可同享富贵,不然性命不保。
张华原昂然答道:将军欲以死威胁朝廷使者乎?我张华原不惧。
宇文泰微笑而已,乃遣三使同归。王基回到晋阳,便向高欢进言,建议发兵。
高欢答道:公不见贺拔岳与侯莫陈悦之事乎?自古以来,将在谋而不在勇。宇文泰如此无礼,我当再用计谋,拱手取其性命。
镜头转换,复说朝廷。
魏孝武帝闻说宇文泰将欲发兵,为贺拔岳报仇,遂遣武卫将军元毗,前往劳军,劝其兵回洛阳;同时亦宣召侯莫陈悦到京,由朝廷公断此案。
宇文泰随即修表,请元毗回京,转呈孝武帝道:关中大行台贺拔岳死于非命,都督寇洛等公推微臣暂掌军权,奏请陛下恩准。臣奉圣旨,本应率军进京陛见,奈高欢兵马已至五原河东,侯莫陈悦屯军水洛,遂成夹击之势。我行台所部皆关西之人,留恋家乡情重,若逼其赶赴京城,则侯莫陈悦追击在后,高欢拦截于前,恐必危及百姓社稷,损折愈重也。请陛下许臣等稍作停缓,诱其东归。
孝武帝见其言之成理,乃下诏任命宇文泰为大都督,统率贺拔岳部队。
宇文泰受命,拜印已毕,便命排设贺拔岳灵棚,祭灵誓师。诸将祭罢,将拆灵棚之际,忽见一员大将飞马至营,远远高喊:诸公且慢!李虎来迟,当灵前一祭!
说罢已至近前,滚鞍落马,放声大哭入棚,拜倒于地,泣不成声。
众将看时,见来将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贺拔岳帐下猛将,左厢大都督李虎。因被贺拔岳任为东雍州刺史,领兵出镇,一直未在关中。
李虎在东雍州闻听拓拔岳死讯,先奔荆州,劝贺拔胜为行台大元帅报仇雪恨。
贺拔胜虽也悲恸兄弟遭害,但因自己身为荆州刺史,担负守边御敌重任,领十万之众镇抚江淮要地,怎敢轻离?便以未奉圣旨不能擅离讯守为由,紧执不从。
李虎整日号哭,水米不进,以致目中出血,贺拔胜不为所动。
这一日探马报至,说宇文泰已被朝廷任命为大都督,统率贺拔岳全体将士,欲寻侯莫陈悦报仇。李虎便就此辞别贺拔胜,从荆州赶回洛阳面见皇帝,请令征西,为故主报仇。
孝武帝正欲谋取关中,遂命李虎为卫将军,使至宇文泰营中效力。
李虎急如星火赶至,在故主灵前哭祭已罢,起身与宇文泰及诸将相见,又是一番唏嘘痛骂,誓报血仇。
宇文泰乃命拆除灵棚,刑牲盟誓,矢志效忠魏室;又使人前往高平,收敛贺拔岳尸体,以王礼葬于雍州之北石安原。便以李虎为前锋都督,来伐水洛。
侯莫陈悦听说宇文泰前来报仇,心中恐惧,明知守城不住,怕被围于城中无路可逃,遂即放弃水洛城池,向南据守山水之险,摆阵待战。
宇文泰率部到达,远远望见侯莫陈悦大营,遂令于对面十里扎寨,欲待来日决战。
安营未毕,忽见门军带一人进帐,说是南秦州刺史李弼所派心腹将校,有要事求见。宇文泰摒退左右,问其来意如何。
来使送上密书,言道:我家主将隶属秦州刺史,只得与侯莫陈悦合兵,听其调遣。前番谋害贺拔行台,亦是侯莫陈悦一人为之,与我李将军无干。今闻将军引领关中兵大至,知是故人为将,故密派小人到来,秘约共破侯莫陈悦,为贺行台复仇。
宇文泰与李弼早年相厚,仔细看罢密书笔迹相符,又见与来使所说相同,故不相疑,喜而从之,重赏来使遣归,使回报李弼,照计行事。
李弼得使者还报,便于傍晚之时下令本部将士:拔营起寨,皆上骆驼!奉大帅侯莫陈悦将令,平野之地无坚可守,命三军还师秦州,守城御敌。
令罢,即率军马向秦州而行,并命后军严加戒备。
侯莫陈悦部下诸将不知因何移营,皆来相问。
李弼趁势哄骗诸将:侯莫仪同欲还军秦州,命令下达我营,我故依令而行。诸公因何反迟,不收拾行装?若长安军见我移营追杀,则逃之不及矣。
说罢就骆驼上加了一鞭,率部众奔去。秦州诸将以为是真,依次互相惊扰,终至人情惶惑,军乱不能制止,皆奔散逃往秦州。
李弼先行到达秦州城,亲自率兵把守城池,招宣慰抚逃归散兵部众。
秦州兵四散逃回,侯莫陈悦作为三军统帅,竟然丝毫不知其情。因其自从杀害贺拔岳之后,便自神情恍惚,常谓左右:我被大行台贺拔岳冤魂追索,恐命不长久矣。只要登榻入眠,则必梦见贺拔岳来问:“兄欲往何处去耶?”喋喋不休,随我不移。
这一日,正在半梦半醒,躲避贺拔岳鬼魂之间,近臣忽入卧室道:主公犹在梦中耶?诸将及其全部兵马,皆被李弼骗走,将士离散俱尽矣!
侯莫陈悦这才惊觉,愈加胆寒,急从榻上跃起,命近臣召集二弟及诸子,并一同谋杀贺拔岳者八九人,连夜弃军逃走。
茫茫天地之大,侯莫陈悦以为四周尽是敌人,以至惶恐忧惧,率百余人于数日之中盘回往来,不知到哪里安身是好。
左右随其往来奔逃,疲惫不堪,遂劝道:主公何不到灵州往投曹泥,待时再起?
侯莫陈悦迟疑不决,最后说道:我等出陇之后,便是戈壁平川,必为人发觉追杀。若果去灵州,须尽弃坐骑辎重,方向脱险。
众人只得应诺,尽弃马匹骆驼,在山中徒步行走。侯莫陈悦自乘一匹蹇骡带头而行,走至半途,忽见后面尘头大起,长安军追赶而至。
为首大将吼声如雷,双眼冒火,正是李虎。
后军不敢接仗,且无坐骑,只得坐地待死。侯莫陈悦回头看见,知道欲跑已是不能,又复闻贺拔岳在耳边相问不已:兄欲往何处去耶?
侯莫陈悦忽然发颠,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无处可去,还是随你去罢!
于是下了蹇骡,向空中叩几个头,在荒野中寻一棵小树,自缢而死。可怜复又可笑!似此历经折磨而死,反不如贺拔岳当初只受两刀之苦。
追兵驰至,李虎跳下马来,见侯莫陈悦自缢于树,恨道:便宜了你这个东西!
一刀枭了侯莫陈悦首级,并将其弟、诸子以及部下皆都擒杀,将首级头发相挽,悬于马颈之下带归,以祭贺拔大帅英灵。
只有中兵参军豆卢光,亦曾参与谋杀贺拔岳,因藏身草丛之中,未被搜出。待李虎引兵退去,豆卢光便到晋阳投奔高欢。
宇文泰引军到达秦州,李弼便即献城归附,故人相见,欢若平生。
李虎归来,献上侯莫陈悦等人首级,享祭行台大帅贺拔岳灵牌。宇文泰下令歇兵数日,复遣李虎、李弼等为前锋都督,前往灵州讨伐曹泥。
永熙四年春,曹泥投降,宇文泰徙其豪强置于咸阳,灵州遂平。
探马来报:豳州刺史孙定儿乃侯莫陈悦同党,今拥数万人马,占据州城不降。
宇文泰闻报大怒,即派帐下都督刘亮,引一千精骑袭击豳州。
孙定儿以为敌军尚远,未作防备。刘亮率兵兼程急驰而至,先在州城附近寻一高阜之处,就于山头竖起一杆大旗,令部众隐于山下林中,吩咐如此如此照计行事,自己带领二十名骑兵飞奔进城。孙定儿正在城中府衙设置酒宴,突见刘亮赶到,又惊又怕,不知如何应对。
刘亮上前,一刀砍下孙定儿头颅,然后遥指城外山头大旗,命令两位骑兵:尔等出城,先使万人入城,其余大队人马,皆在山下待命!
二将躬身听命,转身上马而去。座中百官诸将闻听此言,不知城外来了多少人马,并无一个敢动。直到刘亮人马进城,将城内守兵全部缴械,方知来者只有千骑。
宇文泰大队人马开至,已是数日之后,闻说刘亮席间杀贼,千骑定豳州,不由大赞:古之善用奇计者,不过如此,将军真乃孤胆英雄也。
此时氐王杨绍先占据武兴,重新自立为王。凉州暴乱,刺史李叔仁被乱民擒捉,氐、羌、吐谷浑各族所在之地叛乱蜂拥而起,从南岐直到瓜、鄯诸州,跨州据郡者不可胜数。
宇文泰乃命秦州刺史李弼镇守原州,夏州刺史拔也恶蚝镇守南秦州,渭州刺史可朱浑道元镇守渭州,卫将军赵贵兼管秦州事务,征收豳、泾、东秦、岐四州粮食,供给军队。
杨绍先闻而恐惧,乃上表自称北魏藩属,并送妻子到宇文泰营中,以为人质。
夏州长史于谨进言:将军今据关中险要,皇帝在洛阳身受凶恶之徒胁迫,不能自安。将军若上疏请将都城迁到关西,则挟天子而令诸侯,可建齐桓、晋文大业,良机莫失!
宇文泰认为言之有理,便令于谨持表进京,进献迁都之策。孝武帝纳之,尚怀犹疑。
侍中斛斯椿便问于谨:高欢叛逆之心,路人皆知;众望所归者,唯宇文泰也。望将军实言于我,不知宇文泰才能,与贺拔岳相比如何?
于谨:大行台武略冠绝天下,人皆尽知。宇文公之才,则文足以安邦,武能平定叛乱。
斛斯椿赞道:果如将军所说,宇文大都督真可谓社稷之靠。
于是便向孝武帝进言,诏命宇文泰亲率大军向东,迎接帝驾西迁。
宇文泰领旨,委任大都督梁御为雍州刺史,使引五千步骑先发。梁御至于蒲阪,见高欢所置雍州刺史贾显度,劝其弃暗投明。贾显度二话不说,便即举城以降。
孝武帝闻得长安,不由大喜,遂诏命宇文泰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关西大都督、略阳县公,可承制自行封官,不必再奏。
宇文泰领旨,便命寇洛为泾州刺史,李弼为秦州刺史,前略阳太守张献为南岐州刺史。原南岐州刺史卢待伯不从,宇文泰派轻骑袭而擒之。
孝武帝遂又下诏,封斛斯椿兼任领军,自行安排都督以及河南、关西各地刺史。因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俊皆为高欢党羽,便令免去韩贤职务,使汝阳王元叔昭取代蔡俊。
高欢闻知不悦,遂向孝武帝上书:臣谓蔡俊功勋卓著,决不可解其职。汝阳王有德,可封以藩国。我弟高永宝现任定州刺史,应避让贤能者。
孝武帝不复其奏,并增设勋府庶子及骑官禁卫,至于数千之众。
永熙三年五月辛卯,孝武帝欲讨伐晋阳,下诏命令戒严,征调河南各州兵马。部队南抵洛水,北靠邙山,孝武帝与斛斯椿亲临视察。
六月丁巳,孝武帝下密诏给丞相高欢:宇文泰、贺拔胜欲为叛变,朕今佯为南征,暗备大军;公宜佯为增援,以坚其信。读后焚诏,勿使泄漏。
高欢早知孝武帝实乃备兵图己,上书言道:臣既蒙陛下器重,敢不用命?既贺拔胜、宇文泰阴谋叛逆,臣已有备,不须陛下亲征。某将自领三万兵马东渡,并遣恒州刺史库狄干统兵四万自来违津渡河,领军将军娄昭领五万兵马讨伐荆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引青州兵七万、精锐骑兵五万,以伐江东。各路军马已备,恭聆陛下吩咐。
孝武帝大惊,急示奏章于群臣,欲诏止高欢出兵。
高欢亦召集并州官佐商议,又上奏章:奸臣离间,使陛下生疑,臣之罪也。若臣敢有负陛下,便使天降灾难,断子绝孙。陛下若信臣忠心,请将身侧奸臣除之,则臣之幸甚。
斛斯椿见此奏表,知道高欢不肯相容,乃请孝武帝御驾亲征,陈兵河桥,以向晋阳。
宇文泰闻之,急遣大都督梁御率步骑五千,屯于泾、渭合口处以为声援,再令秦州刺史骆超率轻骑一千入洛阳。又遣大都督李贤领精骑一千,赶赴洛阳以为后援。
孝武帝闻报,便令斛斯椿为前军,在邙山之北扎营。
中军将军王思政却惧怕并州兵强,力劝皇帝前往关中依附宇文泰,以避高欢兵锋。
孝武帝从之,诏命宇文泰为关西大行台、尚书左仆射,赐公主为妻,命其率众东进。又下诏传檄天下,宣示高欢罪状。
宇文泰奉旨从高平出发,至弘农屯军;贺拔胜亦屯军汝水,两人都持兵观望。高欢乃令悍将高敖曹为先锋,西进截击宇文泰。
宇文泰闻孝武帝陈兵河桥不进,对左右诸将说道:我闻高欢数日内急行军八、九百里,疲军迎敌,乃是兵家大忌,我正好奇袭胜之。皇上以万乘之尊亲征,不主动渡河决战,反而沿河据守,失策之举也。且长河万里,岂能守之?只需被突破一阙,则必败无疑。
众将闻听,无不愤慨悲叹。
果然不出宇文泰所料,两军尚未交锋,孝武帝军中已有贾智、田怙等人暗中约降高欢,晋阳大军由是迅速渡河。
魏帝元修又惊又急,派人召斛斯椿还军,一面带宗亲诸王,率五千兵马准备出逃。
高敖曹为兄长高乾报仇心切,率劲骑紧追不舍,直到关中。孝武帝一路饥渴困顿,缺粮少食,终在长安东阳驿遇见宇文泰引军前来。高敖曹因见寡不敌众,引军而回。
高欢率军而来,闻说元修已入长安,不由废然长叹:某实无篡逆之心,亦无废立之意,此心苍天可知。某先后曾上四十余道奏表,陛下皆无答复。今复追赶不得,岂非天意!
于是回入洛阳,遥废元修,立清河王世子元善见为帝,是为孝静帝,时年十一岁。国号仍为大魏,史称东魏。
高欢另立新君,又觉洛阳西近长安,南近梁国,于是迁都邺城。遂命司马子如为尚书左仆射,高隆之为右仆射,高岳为侍中,孙滕为邺城留守,共执朝政。
魏孝武帝既入长安,惊魂已定,方悟在河南之地未与并州军激战,因对群臣叹道:若不因斛斯椿多次制造事端,今又哄骗我等西迁,尽弃中原河洛之地,胜负之数,尚难逆料。
群臣回思果然如此,于是朝野上下,无不痛恨斛斯椿。
斛斯椿亦感罪恶深重,故此忧闷而逝,寿至四十岁。孝武帝诏命厚葬,赠大司马、常山郡王,谥号文宣,祭以太牢。又加授宇文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兼尚书令。
此后政令皆决于宇文泰。孝武帝不愿受制于人,复与宇文泰渐生嫌隙,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宇文泰先下手为强,于是使人毒杀元修,复立元宝炬为帝。
次年正月,元宝炬于长安城西正式即位,改元大统,是为西魏文帝。
文帝即位,便即下诏,拜宇文泰为丞相,封爵安定郡公,控制朝政。
北魏由是一分为二,自道武帝拓跋珪至孝武帝元修,传二十三帝,国祚一百八十五年。
字幕:西元五三五年,乙卯,东魏天平二年,西魏大统元年,南梁大同元年。
春正月戊申朔,高欢闻说孝武帝已死,上书孝静帝,请为孝武帝举哀服丧。
西魏骁骑大将军李虎奉丞相宇文泰之命,招抚费也头兵马,一道攻打灵州。持续攻打四十天,灵州刺史曹泥坚守不住,请求投降。
稽胡部落刘蠡升自孝昌年间以来即自封为皇帝,改年号为神嘉,建都于云阳谷,常侵东魏国并州边境,被称为“胡荒”。
壬戌日,东魏丞相高欢对刘蠡升发起袭击,将其击败。
高欢振旅还师,由婢女口中得知,嫡长子高澄与自己小妾郑氏私通。高欢勃然大怒,责打高澄一百大棍,予以关押,其生母娄妃亦被隔离,不许相见。
高澄急向司马子如求救,司马子如以求见娄妃为名至府,高欢便向其言说其事。
司马子如说道:我那逆子消难,也与我小妾私通,此乃家丑之事,只能掩之。娄妃乃殿下结发之妻,常以家财相助殿下,方有今日。殿下在怀朔之时被人责以木杖,背无完肉,娄妃不分昼夜侍侯;后为躲避葛荣,王妃燃烧马粪作炊,亲自制靴。如此恩义,如何忘之?你夫妇所生之女贵为帝后,世子高澄则继承大业,岂能废之!且王妃弟娄领军功勋突出,岂可轻易动摇!况复女子如草,婢女乱言,何可信哉!
高欢听罢大悟,遂派人去叫娄妃、高澄相见。娄妃引高澄跪拜向前,泪如涌泉服罪,高欢亦为之流涕,父子夫妻复又和好如初。
高欢安排酒宴庆贺,于席间说道:成全我父子夫妻终始者,司马子如也!
于是赠赐司马子如黄金一百三十斤,以表感谢。并命其为帅,兵伐西魏。
司马子如奉命,遂以大都督窦泰、太州刺史韩轨为前锋,率军攻打潼关。韩轨急攻潼关不下,于是回军,欲从蒲津连夜渡河,攻打华州。
此时华州城修筑未完,云梯倚在城墙之外,东魏将士遂趁拂晓,攀梯突袭进城。
刺史王罴犹在睡梦之中,忽听屋外一片喧扰,不及穿衣,乃以布自包发髻,赤双足,手持白色大棒,大叫冲出府门。
东魏将士见此,以为赤脚大仙下界,不敢对敌,连忙惊慌退却。
王罴一直追到东门,部下渐渐集结,将东魏来敌复又逐出城外,紧追不舍。东魏军大溃,司马子如等止喝不住,只得率众撤退。
西魏丞相宇文泰闻而大悦,重赏王罴,赐号赤脚大仙,朝野皆传为笑谈。
东魏娄昭引兵攻打兖州,攻克东平城;然后又围瑕丘,久攻不下,遂用水灌城。守将大野拔斩杀刺史樊子鹄,持其首级向娄昭投降。众将建议屠城,娄昭不从。
三月辛酉,东魏以高盛为太尉,高敖曹为司徒,济阴王元晖业为司空。丞相高欢奏请再次征伐稽胡部落刘蠡升,孝静帝准奏。高欢乃遣使往云阳谷,佯作与刘蠡升订立和约,答应以己女嫁其太子为妻。刘蠡升大喜,乃不作防备。高欢大举进兵袭击,云阳告急。
稽胡北部王见此,便将刘蠡升刺杀,向高欢献城投降。云阳谷虽失,散处各地残余稽胡将士又拥立刘蠡升之子南海王为帝,继续对抗东魏。
高欢马不停蹄,再加攻击,终擒南海王及其皇后、藩王、公卿,及以下官员共达四百余人,又俘华夷各族百姓五万余户以归。
东魏欲以封延之取代侯渊,命为青州刺史。侯渊为此造反,夜袭青州城南外城,并于郡县大肆抢掠。丞相高欢遣济州刺史蔡俊讨伐,侯渊部下大多背叛,单枪匹马南逃,在半路因口喝夺浆,被卖浆人杀死,传首邺城。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东魏正在庆贺平灭侯渊之乱,边报忽然传来:今有前投梁朝之北魏宗室元庆和,引领南梁兵马北来,攻打城父甚极,请朝廷发兵救援,急如星火!
丞相高欢闻报,离座而起,将手中酒杯往地下一摔,立即下令:遣高敖曹、窦泰、侯景三将,各率三万人马往救城父;命任祥为东南道行台仆射,统一指挥三路军马。
四将领命,点兵出发,齐奔城父。
元庆和闻说高敖曹将至,不敢招惹,遂撤城父之围,挥兵逼近南兖州。东魏洛州刺史韩贤领兵抵抗,元庆和攻城不下,复又进攻南顿。东魏豫州刺史尧雄力拒,将其击败。
高欢恼怒梁军袭扰不休,乃遣行台元晏袭击元庆和大营,又复败之。元庆和屡战屡败,只得无功而返,灰头土脸往见梁武帝请罪。
东魏孝静帝为奖丞相高欢大功,诏拜其子高洋为骠骑大将军、并封太原公。
高洋果断精明,但外表看似迟愚,常为诸兄弟嗤笑鄙视。唯独高欢认为高澄与众不同,曾对长史薛恺说道:此子见识智略非常,我不如也。
高欢欲观诸子智能如何,各付之一团乱丝,令其整理。
诸子理之多时,不得其要。唯高洋抽刀断之,说道:乱者必断!
高欢甚以为奇。复给诸子各备兵力,令其四面出击,又叫都督彭乐率裹甲骑兵进攻。长兄高澄等皆乱阵脚,唯高洋布置兵力与彭乐对抗,不慌不忙。
战事演习结束,彭乐脱去盔甲,向诸位公子叙其战况之时,高洋趁机擒拿彭乐,献给父亲,说道:若逢真打实战,胜负未分之际,见敌将卸甲释兵,不擒而何!
由此高欢愈加惊异,更谓此子非同寻常。
此年柔然头兵可汗向东魏求婚,高欢封常山王之妹为兰陵公主,将其许配可汗。柔然既与东魏结亲,由此带兵南向,又来侵扰西魏。
西魏丞相宇文泰闻说柔然入侵,不欲轻易树此强敌,遂亦效东魏高欢之策,派中书舍人库狄峙为使北行,到达柔然汗廷,与头兵可汗订立和亲条约。
从此柔然可汗与两魏皆成姻亲,就此南北和平共处,各自休养生息,暂休兵戈。
镜头转换,按下北朝,再说江东。
南梁大同二年,茅山道士陶弘景病卒,终年八十五岁。朝廷闻之,谥号为贞白先生。
字幕: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人,自幼博学多艺,并好养生之术。齐高帝萧道成做丞相时,引陶弘景为诸王侍读,拜为奉朝请,后弃官隐居茅山。
梁武帝萧衍早年与陶弘景交游,即位后恩礼有加,屡以手敕招之,陶弘景拒不出山。若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梁武帝无不谘於陶弘景,占验奇准,时人谓之“山中宰相”。平生著有《真灵位业图》、《真诰》等道教经籍,晚年受佛教五大戒,主张儒、释,道三教合流。曾遍历名山,寻找药草,著《本草经集注》、《肘后百一方》等。
东魏天平三年春正月,丞相高欢自率万骑奔袭西魏夏州,四日而至,缚槊为梯,夜攻入城,擒刺史斛拔俄弥突,释而复用。乃留都督张琼率兵镇守,迁其部落五千户而返。
西魏灵州刺史曹泥闻此,乃与其婿凉州刺史刘丰复叛,归降东魏。西魏于是发兵围打灵州,以水灌城,深三尺有余。
东魏丞相高欢遣阿至罗引三万精骑越过灵州,绕出西魏师之后,西魏军只得退走。高欢遂率部众迎曹泥及刘丰出灵州,徙其遗民五千户而归,以刘丰为南汾州刺史。
二月,东魏司马子如、高季式召文学奇才左光禄大夫孙搴宴饮,孙搴大醉而卒。
高欢亲临吊祭,司马子如叩头请罪。
高欢说道:卿既折我右臂,须为我求可代之者!
司马子如乃荐中书郎魏收,高欢以为主簿,却不如意。高季式复荐司徒记室陈元康,能夜中暗写文书,下笔千言立就。
高欢召见大喜,即授大丞相功曹,使掌管机密,复又迁升大行台都官郎。
当时相府中军国之事繁多,高欢但问陈元康,无所不知。高欢若是骑马外出,必留陈元康随行在后,自于马上宣布号令九十余条,后问陈元康,其便于马上屈指数之,皆能记忆。陈元康时与功曹赵彦深一同掌管相府机密,时人并称“陈、赵”,皆为高欢器重。
镜头闪回,复说前相府功曹贺拔允。
贺拔允在高欢相府任职,闻说孝武帝西入长安,并将二弟贺拔胜倚为心腹,愈加尴尬不安。高欢虽谓贺拔允乃是故交好友,但整日面对诸多群臣谄媚间言,心中亦常怀狐疑。
其后亦闻贺拔胜与贺拔岳旧部藕断丝连,因恐贺拔允亦与西魏暗通消息,遂以请其外出狩猎为名,将贺拔允引至林中小楼,锁闭饿死,享寿四十八岁。
高欢亦知贺拔允在朝中人望,恐犯众怒;复又想起当年在尔朱兆帐下之时,若非贺拔允以一颗门牙代价,为自己换来五万六镇精兵,也无自己今日。于是自觉对不住此位故交,遂亲往贺拔允府中吊祭,追赠其为定州刺史、五州军事,使其子袭爵,厚加赏赐。
闪回结束。高欢即杀贺拔允,忽想起贺拔胜尚为荆州刺史,在外拥有重兵,且地近南梁,实乃心腹大患。于是矫发皇帝诏旨,以另有重用为名,命贺拔胜急速率军返回洛阳。
贺拔胜接旨启行,于路心中狐疑,不知吉凶如何。此时虽不知长兄被高欢所害,但知三弟贺拔岳是为高欢及侯莫陈悦合谋所杀。越思越惧,于是行至襄城,派心腹前往洛阳打探。
心腹打听清楚,急驰马还报:大老爷贺拔允已被高欢害死,孝武帝出逃长安,投奔宇文泰;高欢已在洛阳另立孝静帝,建立东魏国,专等将军上钩。
贺拔胜闻说长兄亦被高欢害死,不由心胆欲裂,大哭死而复醒。
继而勃然大怒,便即回军南阳,遣右丞阳休之奉表入长安请降,后令刺史府长史元颖代理荆州事务,自己毅然率部西入关中。
贺拔胜行至淅阳,接到孝武帝诏命,被朝廷任命为太保、录尚书事。来使并附上宇文泰亲笔私书,内中畅叙敬慕之意,请贺拔胜西入长安,自己当引军东来相迎。
但当贺拔胜接到诏命及宇文泰私书之时,高欢已经攻陷潼关,驻军华阴,去路断绝。贺拔胜只得率众返回,但发现荆州已被高欢部下大将侯景占据。
贺拔胜与战不利,终被侯景击败,只得率残部数百人南奔梁朝。
梁武帝萧衍早闻贺拔胜大名,闻其来投大喜,待以贵宾之礼,并将其部众妥为安置。
贺拔胜留在江南三年,屡次向梁武帝借兵,请求北讨高欢,以报二兄被害之仇。但萧衍不敢轻易向东魏启衅,俱都婉言拒绝其请。贺拔胜见部下皆怀思归之心,不由坐卧不安。
前荆州大都督史宁见此,私下进言道:我闻武帝陛下甚是宠信朱异,无不听从。将军何不厚结朱异,请其美言数语,使令我等北归?
贺拔胜眼前一亮,乃听从史宁之言,携礼卑辞求见朱异,厚结其心。
字幕:朱异,字彦和,吴郡钱塘人,其父朱选之,在南齐曾做吴平县令。
画外音:朱异少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便与西晋时周处一般,成为乡里之患。成年之后改变志向,立意进取,发奋读书,遍览《五经》、尤明礼易,涉猎文史,兼通杂艺,博奕书算,皆其所长。二十一岁时,梁武帝令求异能之士,五经博士明山宾推荐朱异,得为梁武帝讲述《孝经》和《周易》。萧衍因对《五经》相当精通,故将朱异视为珍宝,命为任中书通事舍人,使旦夕在侧,至死不移此职。朱异亦专会察言观色仰人鼻息,故此得武帝宠信终生,数十年丝毫不衰,甚至惟言是听,把揽朝政。
朱异虽是佞臣,毕竟胸怀学问,亦喜忠臣良将,且对贺拔兄弟颇怀仰慕之意。见贺拔胜屈己来求,于是欣然应允,入奏梁武帝,请放贺拔胜北归。
梁武帝对朱异言听计众,竟许贺拔胜携其部众降将尽皆北归,且亲为饯别于南苑。
贺拔胜率众北归,为感念梁武帝厚恩,约束部下众人,从此凡见到禽兽向南者,皆不许射杀。秋八月,北雁南归之时,贺拔胜引部众向北行至襄城。
东魏丞相高欢闻知,遂遣侯景以轻骑前来邀截。
贺拔胜等人闻东魏骑兵将至,因兵少不敢对敌,乃弃舟登岸,自山路而逃,从者冻馁不堪,途中死者过半。千辛万苦终至长安,诣赴宫阙谢罪。
魏文帝甚为感动,下座执手泣道:奸臣作乱,朝廷倾覆,乃是天意,非卿之过也。
遂命贺拔胜为太师。丞相宇文泰着意结纳,令卢柔为从事中郎,与苏绰同掌机密。
东魏丞相高欢闻报,恼怒南梁纵贺拔胜北归,乃命定州刺史侯景督率诸将,南征梁朝。侯景领命南征,将兵七万侵犯楚州,俘刺史桓和,进军淮上。
梁帝萧衍闻报亦怒,便使司州刺史陈庆之迎击。侯景早知陈庆大名,不敢正面对垒,遂寄书劝其投降。陈庆之哪里肯去听他?率军突袭敌营,一举击破侯景大军。
时值天气大寒,雪满征途,侯景尽弃辎重而逃,七万大军顿时瓦解。(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