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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魏交兵,大战在即。
侯景知道此战非同小可,遣使寄书于南梁主帅萧渊明:慕容绍宗用兵多诈,公等若追败军,不要超过二里即还,戒之戒之。
萧渊明不理,将书信掷入火盆。
来日两军阵圆,相互对攻。未及三合,东魏军果然败绩,往北便逃。南梁诸将不用侯景之言,乘胜深入,狂追五十余里。
东魏将士皆从慕容绍宗之令,让开正面,争从侧后击之。梁军大败,贞阳侯萧渊明及胡贵孙皆被俘虏。赵伯超因闻魏军败逃,复引众前来抢功,亦为东魏将士擒捉。
梁军失亡士卒数万,唯羊侃结阵徐徐还军,不曾损折。
兵败消息传至建康,梁武帝萧衍正在昼寝,闻报大骇,急升文德殿,询问战果。
朱异出班奏道:贞阳侯寒山兵败,只有羊侃全军以回。
梁武帝闻之,一语不发,忽一头栽坠坐床之下。宦侍僧胤扶起就坐,武帝乃回顾尚书仆射谢举,长叹道:吾不用公言,至有此大败。今且奈何?孤得无复为晋家乎!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至此再无一言进于武帝,唯各切齿痛恨朱异而已。
字幕:西元五四七年、武定五年。
十二月,慕容绍宗率引得胜之军攻击侯景,耀武扬威,势不能当。
侯景不能抵敌,遂携辎重车数千辆,马数千匹,士卒四万人,复至淮水,退保涡阳。
慕容绍宗率士卒十万,旗甲耀日,鸣鼓长驱而入。当日扎营城外,忽见帐外狂风骤起,树木摧折,河水浪翻。慕容绍宗大喜,吩咐诸将出营列阵。
诸将皆道:如此大风,怎生对敌?不如暂时休战,且待风息。
慕容绍宗道:诸公不知,此一场大风,乃是上天特意助我,可当得十万雄兵。敌兵若肯出城,我顺风放箭,其利兼倍。
遂命全军出营,抢占上风头布阵,后命人前往城外挑战。
侯景闻说被敌军趁此天气出兵,且又占了上风头,乃命坚闭营垒,以待风止乃出。
慕容绍宗乃谓诸将:侯景多诡计,好乘人之败。待我力衰之时,其必出战。
半日之后,大风渐息。慕容绍宗遥望对面营垒中旗号移动,号角声起,于是传令众军:敌军将出营来战,诸将需谨慎抵防。
众将领令,命所部军士皆备盾牌长矛,以防对方骑射冲阵。
只见营门开处,不见对方马队,却是步卒尽出,皆衣短甲,持短刀,入于魏阵,双眼只往下视,专砍人腿马足,无需顾忌上三路。
只一个回合冲锋,东魏兵便纷纷落马,随即大败,四散而逃。侯景乃命击鼓,尽出马队骑兵追杀。慕容绍宗坐骑亦被对方刀手所伤,颠落坠马,足踝扭伤,被随从救归。
此一场混战损失不小:仪同三司刘本生负伤,显州刺史张遵业为侯景所擒。
慕容绍宗、刘丰生奔回谯城,召集败散部众,对诸将道:侯景果然奸滑无比。这一手割马脚功夫,却从何处学来?
裨将斛律光、张恃显嘴快心直,叫道:非是侯景奸滑,是将军轻敌,方致此失也。
慕容绍宗不服道:我久经战阵,大小百余战,从未见有如侯景之难克者。君等谓我不善战,不妨尽管一试,我不阻拦。
斛律光等不忿,披甲将出。慕容绍宗下座离案,上前劝道:此去无论胜负,切勿渡涡水击敌,戒之戒之。
二将领命而出,屯于涡水北岸。斛律光只率轻骑,隔河向对岸射之,却牢记主将嘱咐,不令大军渡河。
侯景纵马上堤,临涡水对斛律光叫道:斛律贤侄!尔等是为求功而来,我乃因为惧死而去。我乃汝父之友,何为如此尽力射我?你不敢渡水来战,莫非是慕容绍宗教之邪?
斛律光不料被其猜着,遂无言以应。
侯景叫道:贤侄弓软,射我不到,且看我神射可也!
乃回顾徒弟田迁:我儿!你露一手给他看,但不要伤我贤侄性命。
田迁应声而出,引铁胎宝弓如同满月,一箭射来,矢穿马胸,登时倒地毙命。斛律光大惊,急换马隐于树后,田迁又是一箭,射中马眼,又倒地而死。
斛律光知道对方果无伤己之意,遂退入军中,再不敢上堤显能。
侯景大为得意,命令吹动号角,北岸林中忽有一队骑军飞出,直冲魏军之阵,箭如飞蟥。原来侯景渡河之时,竟于北岸伏有一支精骑,专为袭截追军而设。
二将回身便逃,张恃显马慢,终为侯军所擒。侯景隔岸下令释之,张恃显与斛律光逃回谯城,满面羞惭。
慕容绍宗问道:今日如何?而责我不善战也!
诸将面面相觑,再复无言。慕容绍宗这才向诸将主动承揽战败之过,就此改变策略,深沟固垒,采用持久战术,与侯景对峙。
侯景军中粮草耗尽,部将司马世云出降。
来年正月,侯景见大势已去,便欲率部突围南渡,往投建康。
慕容绍宗早已料着此招,先派五千铁骑暗渡涡水,绕至南面伏于向南去路,自率大军渡河正面追袭。侯景叛军走之不成,只好复又就地扎营,只待决战。
侯景手下众军皆乃北人,本来不欲南渡,此时见陷于绝境,更无战心。
当夜侯景提槊巡营,但闻各营诸将纷纷商议,欲弃械投降官军。侯景大急,回至中军大帐召集将领,对众说道:朝中暗探报来,说我等皆为高澄所弃,各位家属也已被高澄杀光,坑之于野。诸公若此时再回邺都,尚有何赖?战犹可活,降则必死!
诸将闻知,大为惊怒,号哭不止,复起拼死之心。
当夜亦有将信将疑者,偷偷越营投降官军,向慕容绍宗说知此事。
次日侵晨,犹未破晓,两军列阵于旷野,各自射住阵角。官军诸将便欲请战,慕容绍宗止住,自引十名亲军纵马至于阵前,当众摘去金盔,披发仗剑。
两军不知其意,皆呆着脸观看。
只见慕容绍宗仗剑上指,剑尖指向天空北斗七星,向对阵官兵高呼:对面诸军听者!尔等皆乃北人,亦我魏国功臣,多负辛劳,各有战功。今受侯景蒙蔽造反,皆为其一人之利,对诸公将有何惠?今败局已定,尚欲拼死战者,必是侯景扬言家眷已为朝廷屠戮。我慕容绍宗身为燕郡公,东南道行台,征南大将军,特此指天发誓,保证诸公亲属尚在!我今三通鼓罢,诸公再有负隅抵抗者,则老小尽不可保矣!
高声说罢,束发戴盔归阵,传令击鼓。
一通鼓未了,侯景部将暴显哄叫一声,引本部军弃兵,向官兵阵中跑来。慕容绍宗命令好生接纳,不许虐待。其余诸将见状,亦皆带领部下纷纷投降,如大海退潮,遏止不住。
侯景见状,仰天长叹道:慕容绍宗,好毒辣手段!我不如也。
乃率八百残兵,南渡淮河。慕容绍宗率部急追,忽见侯景阵中突出一骑,迎面驰来,引弓射来一箭:河南王书呈慕容将军,请将军再休追赶!
言罢转身驰回。慕容绍宗拆视其书道:我若被俘,公对高氏来说还有何用?
慕容绍宗大悟,遂令停止追击,对诸将道:前面五十里有萧梁大军列阵,约我决战。我等既获全胜,且回去预备水战之具,再来伐之可也。
诸将皆信,于是下令回军,放任侯景逃入江南。
涡阳战后,高澄论功行赏,封慕容绍宗为永乐县子爵,南道行台,命其与太尉高岳、仪同刘丰生等,一同围攻颍川。
西魏儒将王思政多方守御,东军不能破城,遂在洧水修筑堰坝,准备以水灌城。
武定七年四月,慕容绍宗乘船巡视堰坝,窥探城中动静。忽然东北风大作,吹断缆绳,将座船吹到颖川城下。
城上守军忙用长钩钩住座船,同时乱箭齐发。
慕容绍宗情急之下跳水逃生,结果溺水而死,时年四十九岁。
三军将士无不悲惋,高澄闻报嗟伤不已,追赠为尚书令、太尉、青州刺史。
太清二年正月,侯景败退江南,不知所往。时有寿县西北马头戍主刘神茂,素为监州事韦黯所不容,闻侯景来至,故往迎之。
侯景感动万分,问道:某与先生素不相识,何蒙青睐如此?
刘神茂进言道:韦黯虽据寿阳,只是监州,并非刺史。将军若至近郊,彼必出迎,乘机执之,可以成事。得城之后再上表启闻,朝廷因喜大王南归,必不加责。
侯景握其手道:是天赐公,以来教我。
便使刘神茂率步骑百人为向导,夜至寿阳城下。韦黯以为贼至,闭城不纳。
刘神茂乃遣寿阳人徐思玉入见韦黯,进言道:河南王侯景乃朝廷所命,君所知也。今失利来投,何得不受?
韦黯答道:我受命唯知守城,河南王自败,干吾何事!
徐思玉道:朝廷付君以统军在外之任,今不肯开城,若魏兵追至,河南王为魏所杀,君岂能独活?又有何颜面再见陛下?
韦黯然其说,遂开城门,迎接侯景入城。侯景遣部将分守四门,诘责韦黯,将欲斩之。徐思玉急忙解劝,侯景既而抚手大笑,置酒尽欢。
字幕:武定五年,七月初二日。
东魏孝静帝为丞相高欢举哀,服缌缞,丧礼依汉霍光故事。赠相国、齐王,备九锡殊礼。诏以高澄为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勃海王。
高澄上表启辞王爵,诏准以太原公爵摄理军国。
东魏军前线大胜梁军,献俘邺城。孝静帝亲见萧渊明及被俘将帅,令皆送往晋阳。
丞相高澄极备礼节待之,并道:先王同梁主和好十余年,不料一朝失信,导致纷扰。我今欲重复和好,因知定非梁主本意,当是侯景煽动所致。殿下可派使者询问斟酌,若梁主尚念先王情义,重新往来友好,我则必将殿下以及部众一并放回。
于是令萧渊明修书,遣使送往建康。梁武帝得书大喜,亦复书慰问高澄。
高欢下葬之后,高澄便怀篡逆之志,乃离晋阳,率禁军入京。
东魏孝静帝美容仪,臂力过人,且轻功极高,能挟石狮逾越三丈宫墙;又是神箭,射无不中,并好文学,从容沉雅。时人以为其有孝文帝风烈,故为大将军高澄所忌。
当初高欢自羞有逐君之丑,事奉静帝甚恭,事无大小必报与帝知,悉听旨而后行。每逢侍宴,则俯伏为帝上寿;静帝若设法会,乘辇行香,高欢则亲自手捧香炉步从,鞠躬屏气,承望颜色。丞相尚且如此,故满朝诸臣侍帝莫敢不恭。
至高澄掌握权柄,对孝静帝倨慢无礼,使中书黄门郎崔季舒观察静帝动静,朝中大小事皆令崔季舒得知方可。入朝时曾侍帝饮,不顾君臣大礼,举大觞亲至帝座之前,对孝静帝道:臣高澄劝陛下饮酒,若不饮便罚!
孝静帝见其如此无礼,不胜愤怒,当面喝斥道:大丞相欲效曹丕及司马炎乎?自古无不亡之国,朕生又有何益!
高澄闻言亦怒,当众开口骂道:朕,朕?狗脚朕!
即命崔季舒起身过来,当面殴击孝静帝三拳。孝静帝竟然未敢还手,颓然入座。高澄嘿嘿冷笑不已,环视众臣,振衣而出。
殿中侍宴众臣无不胆颤心惊,并无一人挺身出面喝责。
孝静帝双臂有千斤之力,挟石狮尚能飞越三丈宫墙,若肯还手时,休说是崔季舒一介黄门,便是高澄所带侍卫齐上,亦不见得讨着甚么便宜。
就算亲自当场将高澄击杀,又有何难?直如此当面受臣下所殴,奈何本性清高自赏,从容沉雅,不愿在臣僚面前挥拳动粗,以至于此。
待到次日,高澄酒醒,自觉过分,乃使崔季舒入宫抚慰皇帝。孝静帝反要谢高澄恩典,并赐崔季舒绢百匹。
崔季舒出宫,孝静帝思来想去,不堪侮辱,乃咏谢灵运诗句道:韩亡子房奋,秦帝仲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动君子。
侍讲荀济闻诗而知帝意,乃与祠部郎中元瑾、长秋卿刘思逸、华山王元大器、淮南王元宣洪、济北王元徽等密谋,欲诛高澄,又向天子微露其意。
孝静帝敕书佯问荀济:卿欲何日开讲?
荀济见天子意允,遂将数人密计告知。孝静帝便依其计,下诏众臣,诈言风水吉凶之故,欲于宫中筑一土山,实于其下开地道通向北城,所掘之土故堆成山,以此掩人耳目。计划地道挖通之后,孝静帝便可逃出皇宫,组织天下兵马,与高澄决一死战。
高澄岂能料到此事究里?只谓皇帝闲来无事,迷信风水,也自懒得理他。
如此一条妙计,不料天意使然,也是国祚将终,致令其事不成。当地道开至千秋门,即将透城而出之时,不料被守门者发觉地下有异,告于高澄。
高澄闻门军之报,忽想到宫内大造土山,却不见有人运土入宫,乃恍然大悟道:哈哈,果然是个绝妙计策!原来如此。
遂带兵入宫,见帝不拜,高坐问道:陛下何故欲造反?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我知道了,此必是左右妃嫔之辈所为。来人,与我诛杀胡夫人及李嫔。
孝静帝亦乃一代武功高手,自有胆魄,止住侍卫,对高澄正色言道: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者。高王自欲谋反,为何反来责我!我今日若杀高王,则社稷得安,不杀则灭亡无日。朕自身尚不足惜,况于妃嫔!高王必欲弑君,不必借人说事,只缓速在于大王!
因向案上拿过一支金如意,随手折做两段。高澄大骇,乃下床叩头,大哭谢罪。
孝静帝见此,反向高澄谢罪,留于宫中酣饮,夜深乃出。过三日后,高澄引禁军再次入宫,命幽禁孝静帝于含章堂,并问侍讲荀济:荀公何故为反?
荀济答道:某乃朝廷大臣,奉天子明诏以诛权臣高澄,何谓谋反!
高澄愈怒,见无台阶可下,只得下令诛之。狱司以为荀济既老且病,风烛残年不宜刀斧加之,遂以鹿车载其至东市,连人带车一并焚之。
高澄既囚孝静帝,便回晋阳,复使萧渊明寄书给梁武帝,表示只要梁朝消灭侯景,东魏即可释放萧渊明等梁军战俘。
梁武帝不舍侄儿萧渊明性命,立遣使节至晋阳,与高澄和谈。
此事终为侯景得知,不由大惧,遂上疏梁武帝道:若陛下为贞阳侯等私亲之故,必与魏国高氏谈和,则置我侯景于何地哉!
复屡次重贿宠臣朱异,前后送金三百斤,欲使其毁破梁、魏讲和之事。但朱异纳其金而不通其启,反执意劝梁武帝与魏和谈。
侯景不得答复,遂以高澄名义写书寄呈梁武帝,请问以萧渊明交换侯景之期。
梁武帝得书大喜,急复信道:若贞阳侯旦至建康,则侯景夕返晋阳。
侯景览书大骇道:老儿昏悖,竟如此明目张胆卖我!
于是召集八百部众,问道:今梁帝弃我,当如之何?
部众均大怒道:愿从将军,生死与共!
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听闻其事,派人送密信到司农卿傅岐府,报说侯景要反。
傅岐急入朝以密书上呈,并谏武帝萧衍道:彼高澄何故向我求和?此必是离间之计。故命贞阳侯遣使劝和,欲令侯景自疑;侯景意不自安,必图祸乱。我若许东魏以通好,正堕其计中。望陛下绝东魏之使,下诏抚慰侯景,则大乱不作,国境安息,江东之幸也。
武帝闻奏,良久不语。
朱异适在帝侧,仰承帝意说道:鄱阳王不许朝廷有一客乎!彼侯景今止八百余众,有何能哉?高澄拥百万大军,我宁得罪高澄,而取悦侯景耶!
武帝点头称是,乃从朱异之言。
傅岐出朝下殿,仰天长叹:为一贞阳侯萧元明之故,我江东休矣!
画外音:梁武帝为人多情,对自己宗族向来恩爱,甚至放纵胡为。弟萧宏临阵脱逃,侄萧正德投敌复回,子萧综临阵向魏军投降,如此大罪,皆被饶恕不究。亦复溺爱亲侄萧渊明,朱异心知肚明,故为讨好武帝,固执言和。至于社稷江山,便不在朱异考虑之内。其后侯景反以诛杀朱异为名,长驱直至建康,朱异羞愧交加而死,亦谓应得之报。
侯景虽欲造反,终因人马有限不敢,最后上书武帝:高澄捧壁求和,盖因秦兵扼其喉,胡骑迫背,故甘辞厚币以取好陛下。高澄竖子,当其强时,陛下尚伐而取之;今其衰弱,反虑而和之哉?舍已成之功,纵垂死之虏,愚以为陛下必不取也。臣与高氏衅隙已深,仰凭圣威,期雪仇耻。今陛下复与高氏连和,使臣何地自处!
梁帝览奏,犹以自欺之言回复侯景:朕与公大义已定,岂有成而相纳,败而相弃乎?公但清静自居,无劳虑也。
侯景又奏:臣今蓄粮聚众,秣马砺戈,指日克清赵魏,不容军出无名。陛下若弃臣遐外,南北勾通,将恐微臣之身,不免重落高氏之手。
梁武帝回复:朕为万乘之主,岂可失信于卿,不劳复有陈启。
萧衍皮里阳秋,侯景部下却已忍耐不住。部将王伟劝道:如此书信往来,有甚用处?大王今坐听梁帝之命亦死,举大事亦死,唯决裁之!
侯景于是意决,将寿阳全城居民募为军士,停止债务田租,并将百姓子女配与将士,致使全民皆兵,众至十万。一切准备停当,便择吉日拜将筑坛,以安北将军夏侯夔之子夏侯潘为长史,徐思玉为司马,训练士卒,筹备粮秣。
此后侯景再上表疏,以养兵拒魏为名索求军资,言辞渐露悖慢。梁武帝只求羁糜,对其所请却从不拒绝,一味姑息,转运物资之使相望于途。
萧范、羊鸦仁、元贞、裴之悌等梁将皆看出其中关窍,相继向朝廷报告侯景欲反,请止其资助,梁武帝及朱异皆不以为意。
侯景经过数月准备,便利用梁武帝昏庸纵容,军力迅速壮大。
梁太清元年八月十日,侯景请人占算,说是出兵吉日,无往不胜。遂传檄江淮,以诛杀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为名,正式起兵寿阳,集中兵力八千人直发建康,正式揭开侯景之乱帷幕。
梁武帝这才大惊猛醒,急派邵陵王萧纶统率诸军,北上征讨侯景。
侯景闻梁帝命军来伐,问计于诸将。
王伟说道:萧纶若至,彼众我寡,必为所困,不如率轻骑直扑建康。我闻临贺王萧正德早有反心,届时其反于内,大王反于外,天下不足定也。兵贵神速,宜即进发。
侯景从之,乃使徐思玉暗与萧正德通信,许以里应外合攻取建康,拥其为帝。
萧正德早有反意,只恨不得其便,此时自然一拍即合,约为内应。侯景大喜,乃留外弟王显贵把守寿阳,自己诈称狩猎潜出寿阳,人皆不觉。
十月初三,侯景佯称趋击合肥,转而潜袭谯州。助防董绍先开城投降,俘刺史侯泰。
梁武帝诏遣宁远将军王质,率水师三千巡江防阻。侯景再攻历阳,太守庄铁献城投降,且进言献计:今国家承平日久,人不习战,大王宜乘此时速趋建康,兵不血刃可成大功。
侯景乃留田英、郭骆守历阳,以庄铁为向导,引兵临江。江上守戍相继告急。
武帝问计群臣,都官尚书羊侃奏道:臣请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萧纶袭取寿阳,使侯景进不得前,后退失巢,乌合之众,自然土崩瓦解。
朱异却道:侯景必无渡江之志,何必如此!
梁武帝不用羊侃计策,却以临贺王肖正德为平北将军,都监京师诸军事,屯丹阳郡。
萧正德既握军权,乃遣大船数十艘,诈称装载荻草喂马,公然渡江,接济侯景叛军。
侯景却虑王质率水师横江拦阻,便派细作前往监视,俟其有甚异动,及时回报。
临川太守陈昕亦虑到此层,具折启奏朝廷:侯景南来,采石急须重兵镇守,王质水军轻弱,恐不济事。
梁武帝览奏,甚觉有理,遂命陈昕与王质对调,使二人交接防务。王质却甚有趣,不等继任前来交接,便率本部军先离采石,此时陈昕尚未离开秦淮渚。
细作急过江来报告侯景:恭喜大王!梁将王质不知何故离去,采石无兵把守。
侯景大喜,便自横江济于采石,马数百匹,兵八千人得渡。侯景兵马已过采石,朝廷始命戒严,狼入关门,慢了一拍。
太子萧纲戎装入见武帝,禀承拒敌方略,请旨而行。
萧衍便道:此乃你份内之事,何必再问!
太子领诺,急入中书省,分派任务:以羊侃为军师将军,南浦侯萧推守东府,西丰公大春守石头,轻车长史谢禧、始兴太守元贞守白下,韦黯与右卫将军柳津分守宫城诸门。
但朝中人心惶惑,几乎无有应者。
太清二年十月二十三日,侯景兵至板桥,遣徐思玉入宫求见梁武帝,欲观城中虚实。
武帝遣中书舍人贺季随徐思玉慰劳侯景大军,并问:今公之举兵,是为何名?
侯景痛快答道:欲为皇帝也!
王伟不料他竟说出心中实话,急为掩盖:只因朱异等人乱政,我家大王非为造反,实欲尽除朝中奸臣,以保大梁江山社稷万安耳!
侯景听王伟如此说,这才知道自己失口,遂扣留贺季在营,不令其回建康。城外百姓闻侯景兵至,竞相扶老携幼入城,建康城内秩序大乱。
朝廷因无戒严备战诏命,当时城内军人皆无长大器械,闻说叛军兵临城下,于是皆都争入武库,自取兵甲,有司也不能禁。
羊侃闻报,恐内中有叛军间谍,急带兵前来弹压,命令立斩数人,其乱方止。
二十四日,侯景挥师至朱雀桁城南,太子乃以临贺王萧正德守宣阳门。
萧正德与侯景部将徐思玉勾结已定,既借守城之便,率众于张侯桥迎住侯景大军,引入宣阳门,复渡秦淮河入城,不费一枪一矢。
当夜兵至阙下,次日侯景列兵围绕台城,射檄文于城中:朱异舞弄朝权,作威作福,臣为所陷,欲加屠戮。陛下若照此名单,诛杀朱异等人,臣则敛辔北归。
武帝见其檄文,乃问太子:果有此事乎?
太子答道:然。果有此事。
武帝便欲依其檄中名册,令诛朱异等人。
太子高声止道:虽然所说是实,然反贼是以杀朱异等为借口耳!陛下今日杀之,无救于急,适贻笑将来!俟贼平之后,诛之未晚。
武帝思之惭愧,乃止其令。侯景下令围城一周,百道齐攻,杀声震天。因攻城不下,士卒伤亡甚多,乃筑长围阻断内外,又复上书,求诛朱异等人,实欲借此退兵。
太子命送赏格出外,晓谕军民:有送侯景首级入城者,便授以侯景之位,并钱一亿万,布、绢各万匹。
朱异、张绾建议出兵击之,羊侃道:不可。少出兵不足破贼,徒锉锐气;若多出兵,则一旦失利,门窄桥小,难以退入城内,必致伤亡。
朱异不从,使张绾率领千余人出战。未及交战,官军退逃,争桥赴水,死者过半。
十一月初一,侯景为稳定军心,拥立临贺王萧正德即帝位于仪贤堂,并下诏旨:奸邪乱政,帝久不备,社稷将危。朕躬继此宝位,大赦天下,改元正平。
遂立世子萧见理为太子,以侯景为丞相,将己女嫁与侯景,并悉出家财以助军费。
荆州刺史湘东王萧绎闻说侯景兵围台城,急命戒严,传檄湘州刺史河东王萧誉、雍州刺史岳阳王萧詧、江州刺史当阳公萧大心、郢州刺史南平王萧恪,以及各宗室诸王,发兵入援建康。复遣司马吴晔、天门太守樊文皎等部将,兵发江陵。
邵陵王萧纶行至钟离,闻侯景已渡采石,遂昼夜兼程渡江。
船至中流,忽然风起,巨浪滔天,人马溺死者十之一二。遂舍舟登岸,率宁远将军西丰公萧大春、新涂公萧大成、永安侯萧确、安南侯萧骏、前谯州刺史赵伯超、武州刺史萧弄璋等,计步骑三万,自京口西上,于二十三日晨扎营于蒋山。
侯景闻报大惊,急分兵三路进攻,反被萧纶大破之。
十一月二十八日,萧纶进军玄武湖侧,侯景修书遣使,约与明日会战,萧纶许之。次日两军会战,交锋数合,安南侯萧骏先败。赵伯超望见,却不率军来救,领兵逃走,侯景乘胜追击,于是勤王诸军尽皆溃败。
侯景全获勤王军辎重,生擒西丰公萧大春、安前司马庄丘慧、主帅霍俊以还,被临贺王萧正德尽皆杀之。
鄱阳王萧范遣其子萧嗣率兵入援,驻军蔡州;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萧正表乃萧正德之弟,引军镇守钟离。
梁武帝召其入援,萧正表反而归降侯景,率众一万诈言入援,以密书诱降广陵令刘询,使其烧城接应。刘询不从其诱,具告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
萧会理便使刘询率步骑千人,夜袭萧正表。萧正表大败,复又逃归钟离。
刘询收其兵粮,与萧会理合兵一处,共同来援建康。由此各路勤王兵至,侯景势危。
镜头闪回,补说东扬州刺史岳阳王萧詧。
萧詧乃昭明太子萧统第三子,都督雍、梁、东益、南秦、北秦五州军事。自萧统去世,梁武帝便立三子萧纲为太子,萧詧因为不能继立为嗣,常怀不平,便积蓄钱财交结宾客,招募游侠,身边多达数千人。因据襄阳克己励节,广施恩惠安抚百姓,州境大治。
太清二年,梁武帝任萧詧之兄河东王萧誉为湘州刺史,复调湘州刺史张缵任雍州刺史,取代萧詧。张缵仗恃才望傲慢自负,轻视萧誉年幼,交接时礼数不敬。
萧誉恼恨,到任所后对张缵欺凌威逼,张缵连夜坐小船逃跑。
张缵与梁武帝第七子萧绎旧有交情,便欲借萧绎之手,将萧詧、萧誉兄弟置于死地。
时逢萧绎与萧誉、信州刺史桂阳王萧慥各自率军支援金陵,萧慥从三峡而下抵达长江渡口,萧誉驻军江口,萧绎到达郢州武城。
侯景请求讲和,萧绎诏令援军返回。
萧誉欲从江口返回湘州,萧慥欲候萧绎到达拜谒督府,然后返回信州。
张缵见时机已至,便在江陵写信给萧绎:河东王萧誉顺流而下欲袭江陵,岳阳王萧詧在雍州共谋反叛。
江陵游军主将朱荣又派使者来报:桂阳王萧慥驻兵江陵,欲响应萧誉、萧詧谋反。
萧绎连接两道密书,由此信以为真,不复加探察真伪,便令将米船凿沉,斩断缆绳返回江陵,立即擒杀萧慥。又命己子萧方等、大将王僧辩兵出两路,先后进攻湘州。
萧誉莫名其妙,急向兄弟萧詧告急。萧詧闻讯大怒,便以发兵共赴国难为由,派雍州府司马刘方贵领兵为前军,从汉口出发。
大军待发之时,萧绎派咨议参军刘谷告诉萧詧,要其亲自带兵,勿遣别将。
萧詧回书言词不恭,萧绎由此大怒,又对刘方贵施以拉拢。刘方贵便暗中与萧绎联络,约期袭击萧詧。
谋定未发,萧詧因为别事召见,刘方贵怀疑计败,急引本部占据樊城以抗。萧詧遂派魏益德、杜岸等部将,各率军进攻樊城。
刘方贵派子刘迁超向江陵求援,萧绎乃遣张缵赴任雍州,令其暗助刘方贵。
张缵兼程北上,前方来报樊城已被魏益德攻陷,刘方贵及其党羽全被诛杀。张缵因而到达雍州,欲求接任刺史,萧詧却不接受替代,使张缵驻兵西城,以礼相待。
萧詧认为自己兄弟被人陷害,祸源定是张缵,准备暗中除之。便命部将杜岸欺骗张缵:岳阳王殿下权势熏天,不容人仰视,况欲使人代之耶?将军不如暂往西山驻扎,以避祸患。在西山既得人心,远近之人必定前来投奔,再凭此起兵,则事情无有不成功者。
张缵认为言之有理,即与杜岸等人结盟发誓,约为兄弟。又邀请雍州人席引在西山聚集部众,其后男扮女装,坐黑布帷幔马车,与亲信十余人出逃。
席引等人与杜岸驰马而回,急去报告萧詧。
萧詧遂令中兵参军尹正,会同杜岸等人领兵追赶,将张缵一行全部捉住押回。张缵惧怕被杀,请求出家为僧,萧詧不从,派人押在军中严加管束,并尽收其部众。
萧詧拘押张缵,便留参军蔡大宝防守襄阳,自率二万步骑南下江陵,来救胞兄萧誉。
此时江陵外城三面树立栅栏,只有北面空虚。萧詧乘机进攻,萧绎大惧,即派参军庾奂出城来见萧詧道:萧正德勾结北虏,肆乱建康,朝廷分崩离析。殿下既为宗室,究竟何为?七殿下与你兄弟二人以重任相托,今侄来伐叔,天理何在?
萧詧答道:家兄无罪,而被七叔围攻。某岂能不念手足之情,袖手旁观?七叔若退兵到湘水,我则必撤回襄阳。
萧绎见其回书,无言以对,复令在北门树立寨栅。萧詧率军攻打,攻不破栅栏,只好退兵筑城,复尽出精锐进攻。
过了数日,突然天降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萧詧军营泡在水中,部众多生离散之心。
部将杜岸及其弟杜幼安、兄长之子杜龛,率领部下投降江陵。杜岸兄弟子侄突然倒戈,萧詧部众连夜逃回襄阳,尽弃器械物资。于是先杀张缵,然后撤军回至襄阳。
杜岸投降之后,请率五百名骑兵偷袭襄阳,萧绎从之。杜岸兄弟引兵兼程北上,离襄阳城三十里时,被城中守军发觉。
守将蔡大宝辅佐萧詧之母保林龚氏登上城墙,关闭城门拒守。恰巧萧詧逃回,率众入城。杜岸兄弟由是不敢攻城,遂至广平投奔其兄杜巘。
萧詧派尹正、薛晖攻克广平,捉住杜巘、杜岸,带其母妻子女全部诛杀。又将杜氏宗族中亲近者全部处死,年幼者及远亲关入蚕室。又挖掘杜氏坟墓,烧骨扬灰。(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