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宁十二年,京城的雪比以往要晚,但比以往都要大,在江姝的记忆中,这是她到京城以来见过最大的一场雪。
鹅毛般的大雪倾泻下来,将延禧宫门口的松树染成白色,此时已经入夜,宫里的灯笼还高高挂起,风雪打得院内的灯光忽明忽暗,唯独在俞妃寝宫前的灯异常的明亮。
寝宫外,无数宫女端着水盆进出于宫中廊腰,内务府的人也片刻不敢怠慢,内务府总管此时正守在延禧宫前,因风雪太大,皇帝和几个妃嫔正在偏殿等着消息。
寝宫内,的几名接生婆正手忙脚乱地伺候着床上满头大汗的女人。
江姝本在赵府打理院子,却突然被内务府的人叫走,说俞妃要生了。
她来不及管手上的活,扔下手中的剪刀就上了内务府的马车,从福祥胡同一路奔向紫禁城。
大靖国的规矩,妃子生产时可以叫母家人来陪同,产房内最多可以留三人。可自从江氏出了变故以后只剩她姐妹俩相依为命,产房里连三人都凑不齐。
她刚一进门就看到俞妃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榻边的两个接生婆正手忙脚乱地来回给俞妃擦汗。听见门响了,也不知道俞妃哪来的力气,竟然大喊一声:“小五!”
两个接生婆想让她省省力气,却她又劺足了力气,接着叫喊:“是小五吗?”
江姝马上跑过去握住了俞妃的手:“是我是我,三姐。”
“小五,我好疼啊。”俞妃说话声渐小,脸侧是无数的泪痕和汗水。
江姝拿过了接生婆手中的一个布,替俞妃擦了干净,哄劝道:“三姐你加把劲,只要这个孩子下来,你在宫中就有依靠了啊。无论男女,你终究算是个有子嗣的妃子,到时候没准我也能沾沾你的光。”
俞妃手中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攥得江姝手腕生疼,她还是真不知道原来自己这病弱的姐姐能有这么大力气。
“怎么样了啊?孩子怎的还不出来?”江姝转头问那接生婆。
“回赵少夫人的话,俞妃娘娘身子不好,现在口开得不大,孩子的头正好卡在那出不来。”
江姝听后一下着急了起来,声音近乎吼叫地说道:“那怎么办?你们有经验,想想怎么帮俞妃娘娘啊。”
“赵少夫人没生过孩子可能不知道,这行的情况只能靠俞妃娘娘自己了,如果能撑过去那就皆大欢喜,如果撑不过去……”
“什么?”
那接生婆突然跪了下来,额头磕在地上,在砖制的地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那俞妃娘娘的性命可能不保。”
江姝听后只感觉心脏被人死死攥住一样,差一点没站稳,幸好靠着床榻才让她没跌倒。她握着俞妃的手,踉踉跄跄地去拍她的脸,泪水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姐,你别睡啊,你再撑一撑,马上就不疼了。”
俞妃此刻好似失去了意识一般,嘴角微微颤抖,在小声说着什么话。江姝凑过去听,只听她喃喃道:“我要见张渡。”
江姝看着她一脸疑惑,只见她眼间泛泪,竟是昏了过去。
张渡是谁?一时间她没有想起来,只知道当今圣上姓李。
她话音才落,那边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瞬间充斥着整个产房,再一看那另一位接生婆已经将婴儿抱起,小家伙动来动去,充满生机的样子。
“俞妃娘娘,少夫人,是个男孩。”那接生婆向她道喜。
江姝松了一口气,再一看俞妃已然没了气息,那个抱着婴儿的接生婆立刻收拾收拾婴儿,另一个正出去报信儿,只留下江姝对着没了气息的俞妃愣愣发神。
她死了,死在了孩子出世那一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江姝伸手过去拍俞妃的脸,叫着她的名字,然而她却再也醒不来,汗还是温热的,可人却在慢慢变冷。
随后太医进了产房,她和接生婆都被请了出去,并交待内务府的人准备后事。
一切来得太急,令江姝反应不过来。
在看到此刻看守皇宫的锦衣卫以后,她又想起了姐姐临死前提到的那个人。
那人身着绯色飞鱼服,腰间配着一把绣春刀,此刻正站在不远处,正一脸担忧地看向产房。
她叹息一口,暗念三姐做的不是,这可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但愿三姐那句话只有她听到了,不然免不了一场争端。
人走了,最后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再回到府上已经将近天亮,回来的路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万般难处是一个“悲”字所不能承载的。
她本出身将门,父亲是开国功臣,驻守漠北多年却因为打了败仗而被撤了职,后又被污蔑勾结契丹国,闹得满门抄斩的地步。三姐当时已嫁入皇宫,因而逃过一劫,自己则是嫁入了赵家,夫君赵玉瑾是鸿胪寺卿,公公是户部尚书,家中有权有势,也算是逃过了问斩。
这些年在京城,她与三姐相依为命,没想到她会突然因难产而死。往后整个江氏一族就只剩她一人了。
一想到这她就心如刀绞,只觉鼻头一酸就落下了泪,如今她只是一个深居内院的女人,在台面上说不了话,在家里又要和夫君那几个妾室勾心斗角。
在这个女人依附男人的时代,她如何能自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