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如果俺没猜错,陈克昌是你爷爷吧?”
老张知道,此时发问,顺子定然不会有丝毫隐瞒。
顺子自离乡以来,跟孤儿没啥区别,是老张收留了他。
这段时间老张的所作所为,他一切都瞧在眼里。
即便老张不是鬼手张,也是大名鼎鼎的侠盗。
在他小小的心里,不仅把老张当成了大英雄,更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顺子毫不犹豫点头,“俺爷爷的名字是叫陈克昌。”
老张的眉头拧了起来,“据我所知,你爷爷文武双全,你怎么会落魄成这样?是家里出现了变故?”
一句话勾起了顺子的伤心事,他抹了把眼泪,叙述起了过往。
……
半个月前。
荆涂镇老西门一处衰败的院落。
卧病在床三年的老人陈克昌,与世长辞。
守在床前的顺子眼泪夺眶而出,随着爷爷蜷缩的双手变得冰冷,这个世界没有了温暖。
自六岁那年爸妈离开小镇后,顺子就和爷爷相依为命。
从那之后爸妈再也没有回来过,倔强的爷爷哪怕卧病在床也不愿让儿子回来。
他知道,儿子和儿媳在外面干的是大事。
不想拖累他们。
为了照顾爷爷,顺子把家里能拿出去的东西全当了,换成了米面和草药。
无论如何他也要想法治好爷爷。
爷爷在,家就在。
守着这个家,就能等回爸妈。
几间大屋,渐渐变得家徒四壁。
远近邻居对爷爷的称呼,渐渐从陈先生变成了陈老头。
顺子从无忧无虑的孩童,渐渐变成了尝尽人间冷暖的少年。
“顺子,陈爷爷怎么了?”
听到哭声的祥子赶了过来,用力晃动着顺子肩膀。
他是顺子最好的玩伴,比顺子大不到两岁。
祥子轻声劝道:“顺子先别哭,俺去喊俺妈过来。”
片刻后,一个中年妇人风风火火进了房间。
妇人是祥子的母亲,顺子喊她袁婶。
袁婶环顾一眼旁边,见屋里除了一张床啥也没有,索性站在顺子旁边。
“顺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你爷爷入土为安。”
顺子止住哭声,抬头看向袁婶,眼神有几分迷惘。
他一个孩子,真不知道丧事该怎么操持。
袁婶又道:“咱们软葬还是硬葬?”
硬葬是用棺材,软葬则是用草席,把死者裹好草草埋了。
陈克昌久病,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袁婶经常接济他们爷孙,知道他家里不可能有余钱,因此有此一问。
顺子扫了一眼屋子,坚定地吐出两个字:“硬葬。”
“家里还有钱吗?要不要…”
顺子知道祥子家日子过得也不容易,打断她道:“俺把这房子卖了。”
“那你以后住哪?”袁婶和祥子同时问道。
顺子抹了把眼泪,“我爷爷为我爸妈,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不想他死了还让人看不起。”
顺子和爷爷感情极深,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爷爷的丧事办得太寒碜。
袁婶知道这小子脾气随他爷爷,比驴还倔。
她点头道:“照。你叔帮人送货去了,俺去看看他回家了没有。”
卖房子这样的大事,十来岁的孩子急切间可办不了,顺子没和袁婶客气。
傍晚时分,袁叔匆匆忙忙赶来,领着顺子出去满世界找买家。
最后,老西门的赵财主出了五块大洋,买了顺子家整座院子。
黑壮憨厚的袁叔急得脸色涨红:“这…这事闹得…你说你这孩子,咋就非要卖房子,这也太亏了,唉…”
“叔,我不后悔。”
一场丧事办下来,五块大洋花个精光,袁叔还贴补了少许。
出完殡回来,顺子发现自家院子铁将军把门,赵财主已经把院子上了锁。
顺子气不过,朝门上狠狠踹了两脚。
赵财主在不远处双手拢袖,挺着个大肚子,嚷嚷道:“干嘛呢?自己家的房子卖了,心里就没点数?”
袁叔把顺子拉开,“跟个东西撒什么气,到叔家去,有祥子吃的就有你吃的。”
顺子当天在祥子家住下,午饭是红薯米饭配腌咸菜。
若不是他来,红薯米饭估计只有红薯,绝对见不到一粒米。
装穷不难,装阔却不易。
袁叔袁婶怀着顺子长久住下去的心思,没必要再装,晚饭便只剩下了红薯。
稀饭清得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人影。
当晚顺子和祥子在一张床上歇了。
睡到半夜,顺子悄悄起身穿好衣服,从祥子身上跨过,蹑手蹑脚溜出院子。
祥子家日子过得不容易,不能拖累人家。
借着月色,顺子朝着淮泗城的方向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