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阿漠正想跟上邓老丈问问,邓二郎是在哪个驿站?这种民怨大旳地方,容易找到带头反抗的人。
突然,一阵铠甲叮当作响,刚刚还议论纷纷的人群噤若寒蝉,纷纷躲向路边,唯恐避之不及。
看到那些吐蕃兵的装束,阿漠有些眼热,他们在回鹘草原上,若能有这样的锁子甲,大概还能勉强撑下去,不至于流离失所吧。
好在那些吐蕃兵不是冲着邓老丈来的,他们快步朝东门方向跑去,周围的街坊邻居都松了口气。
“你们莫怪邻居们冷漠,吐蕃怕唐人逃走,搞了个邻里连坐,谁都只有一条命,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都怕啊。”
吐蕃兵刚过去,后面跟着个十来岁的男孩拼命的跑,像是想追上他们。
那男孩怎么有点眼熟?
多看两眼,程越吃了一惊:竟然是惠娘的弟弟阿勒!
阿漠两步跨到路边,伸手将他搂住,他拼命挣扎,张开的嘴也被一把捂住,头顶声音传来:“阿勒,你要去哪里?”
听到声音,阿勒反应过来,仰脸一看,忙焦急喊道:
“郎君,你们快躲起来,那些吐蕃兵是去抓你们的!”话音未落,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已来不及后悔,旁边的人都将目光投在他们身上。
阿漠向程越递了个眼色,将阿勒夹在胳膊底下,迈步就走:
他们才刚进城,还什么也没做,怎么就被吐蕃兵盯上了呢?除非不管怎样,先离开此处再问清楚。
两人功夫都不错,他们要走,这些路人也拿他们不住。
就没想到,还真有人拦他们,而且是个瘦瘦的大婶,看上不像有功夫,但她目光犀利且敢拦两个大汉,难道是什么隐世高手?
她伸开手臂笃定的挡在前面,程越正提防她会出什么奇招,只见她指着他们身后说:
“刘善人让你们过去。”
可能有诈,但也想看看两人默契的一个向前防范,一个回头,程越还真看见有人在向他们招手,刚才跟他们搭话的老丈呵呵笑道:
“刘善人就是老丈我。刚才那可不是什么吐蕃兵,他们是驿将的亲卫。你们是不是以为驿将是管一个驿站的将军?在吐蕃可不是这么算的。
大家都散了吧,这两个唐人跟我走。”
那眼光犀利的大婶见他们不动,便朝阿漠瞪了一眼:“还不快走,有刘善人护着你们,算你们走运了!”
事到如今,盲目乱闯也不是什么好办法,还不如跟过去碰碰运气。
小娘子说过:在敌区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大家纷纷让道,两大一小跟着那刘善人拐进了条小道,小道两边都是墙,只在尽头有两扇朱红大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他俩正瞅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看,旁边不起眼的侧门开了,几个仆人候在门口,刘善人背着手走了进去。
“善人,俺们就是从大唐来碰碰运气的商人,这孩子是一道来的,头一回到蕃地,也不知哪里犯了错,您给俺们指点指点,俺们这就走,也别连累了您。”
程越他们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并没打算进屋。
刘善人知他们戒备,笑着回头道:
“我本是凤州人,老家在凤州两当县。当年跟着做刺史的父亲来到成州,哪知这一来,就再回不去了。”
成州被吐蕃占领前,与凤州相邻,大唐委派地方刺史,确实有委派到相邻州府的习惯,而现在的凤州就在凤翔镇。
“成州被占领后,当地平民被吐蕃人当成奴隶,时不时会有人暴动,吐蕃人只好笼络当地唐人大族,让唐人来管理唐人。
我们刘家替吐蕃人管理成州已传到第四代,但我们始终姓刘,就不知,我父亲等不到的回归,我这辈子能不能等到。”
难不成真是遇上贵人了?
程越小心翼翼问:“刚才您说驿将,那是您孙子权力大,还是驿将权力大?”
“哈哈哈哈”刘善人大笑起来:
“驿将是成州最高武将,他是吐蕃人,刚才那些吐蕃兵是他的亲兵,守城的将士、城外驿站的将士,全都归他管,我们刘家,只不过是吐蕃人养的狗而已。”
哎呀,会把自己都骂成狗的人,阿漠也是蛮佩服。他放松下来,将肩上的褡袋放到地上,咧嘴笑道:
“善人,您是有钱人,您看看我这腌肉如何?我家主人亲自下料腌的。您要是喜欢,我们就赚个跑腿钱。”
那刘善人手一挥,让人把他二人的褡袋都接了过来,还真从里面拿了块腌肉凑在鼻子底下闻闻:
“真香啊!这就是大唐的味道。你们开价,腌肉和咸菜,全都给我留下来。”
“全都给您也行,只不过,我们兄弟俩还想顺便赚点私钱。主人家的钱不能昧,但我们有的是力气,您只要能替我们找个活干,待上十天半个月再回去,货钱是主人的,自己挣的力气钱就能偷偷攒下来了。”
程越反对道:“你没听阿勒说,那些吐蕃兵在抓我们吗?不能为了赚钱,把命都丢在这里。”
“善人也是唐人,他为我们说话,谁敢动我们分毫?”阿漠不服气的说。
刘善人差点被这两个唐人逗乐了,顺水推舟道:“那也容易,你们就留在我府上干活吧。”他指着院角的一处棚子,又伸出两根手指头:
“以棚顶为高,一垛柴算你一斤香子、一个银锭如何?”
吐蕃产金银,他们的货币就是金银,香子则是吐蕃的特产麝香。唐蕃两国交换礼物,大唐送的是丝绸、瓷器,吐蕃回赠的就是银瓶、香子。
这明显是让他俩赚便宜,阿漠赶紧说:
“好!那就一言为定!今天就动手,我们先免费替您多盖两个棚子。”
三人被带到了一间杂物房里,自己去抱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这时阿勒才傻傻的问:
“你们怎么不问问,莪阿姊去哪里了?”
“你没让我们去救她,说明她在安全的地方。”程越将自己的羊毛外袍铺在厚厚的干草上,阿漠接着他的话说:
“吐蕃兵来抓我们,说明有人把我们的来意告诉了驿将。我们同行四人,独独少了你阿姊,告密的人应该就是她吧?”
“你们不要怪她,她、她也不想的我们的父母没有死,都被扣在驿将的手上”
阿勒“呜呜”的哭起来。
他六岁就跟着十四岁的阿姊去了大唐同谷,后来阿姊嫁给一个军佐,这些年阿姊就像亲娘一样把他养大。
直到今天,他才见到自己以为早就过世的爹娘。
和这同样令他炸裂的是,自己的阿姊是为了得到军情,才嫁给对自己很好的姐夫,这六年来没少往吐蕃送情报。
而她此时正跪在吐蕃驿将面前,一五一十说出程越二人的来意。
阿勒的天都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