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胸膛一涩,循着封秋的声音,走到林子深处,稍稍干燥些的地方。
一个两鬓生了白发的老卒,斜躺在车驾上,面容里有抹不去的风尘,嗡动的嘴唇,已然是一片乌青。
他握着拳头,似是要撑着起身。
七尺多身形的封秋,伏在马车边上,痛苦地不知所言。
“将军,将军!杀狄,杀狄啊!”
这一句,宛如用尽了一生的气力,老卒鼓着双眼,仰视着黑压压的天空,再也不动。
“东家,他先前跟着侯爷打仗,便有老刀伤,这会儿又中了刀。”
徐牧揉着眼睛,沉默地转了身。
在他的面前,即使青天白日,依然是一片乌黑黑的世界。
丰秋的时节,没有秋收,没有五谷丰登,也没有喜悦的农人们,围着高高的谷仓跳舞。
什么都没有。
只有边关的萧杀,映衬着剐过的风雨,割得人脸庞发疼。
“东家,我等要杀狄狗!”
林子里,近三千的人影,霍霍地站起来,刀器厮磨的声音,刺痛人的耳膜。
“我自然会带你们去杀。”徐牧转了头,压下胸膛里的怒意,“但我等三千人,入了北狄腹地,并非是要莽杀。”
“莫要忘,我等乃是一支奇军。”
“且休息,今夜行军。”
作为三千人的指挥,徐牧要考虑的,不仅是枭首狄狗,还要存活下去,帮忙稳住河州城。毕竟,这已经是大纪的最后一个门户。
“东家。”
这时,周遵远远奔袭而回,脸面上难得有了喜色。
“东家,河州城传来消息,北狄人的攻势停了!”
“北狄人暂缓攻城?”
徐牧凝着脸色,并无多大意外,他带人截杀粮道,最初的打算,便是让北狄人前线吃紧,不得不停止攻城。
五十车的粮草,还有数十车的武器袍甲,崩石箭壶。最重要的,还属那一车崩火石。
对于十几万的狄人大军而言,若放在前面两月,并不算太要紧。但随着收拢的辎重粮草越来越少,到现在来说,反而是有点致命。
徐牧眉头愈发皱起。
河州暂时安全,相对的,他们这留在狄人腹地的二千人,会越发危险。指不定那些狄人都侯,已经开始出军,作围剿之势了。
“往林子深处,再收缩二里。”徐牧沉着声音,“等到入夜,立即行军,去寻一处荒镇避身。”
……
河州城头上,赵青云看着如退潮般的狄人大军,难掩脸上的狂喜。
“恭喜破狄将军,又立不世之功!”
西府三营的裨将叫刘祝,打仗只敢躲在城关下,这会儿听说北狄人暂缓攻城,立即跑上了城头,冲着赵青云连连拱手。
“再打几场大胜,说不得,破狄将军要封侯的。”
“破狄破狄,赵将军无愧此名呐。”
赵青云放声大笑,他誓死不退,并非是所谓的破虏杀狄,而是军功,攒了大好的军功,方有机会再进一步。
欢笑连连之下,没人记得那十万的老兵户。
廉永摘下头上的冲角盔,有些失落地走下城关,吃力地坐了下来。十万老兵户,入河州不到三天,便死伤近两万人,何等的悲壮。
“将军,孝丰营的人,今日又克扣了军粮。”有老亲卫走来,声音叹息。
廉永沉默良久,才艰难地挥了挥手,示意亲卫退去。随后,他喘出一口气,才撑着身子起了身,落寞地往自己营帐走去。
如他们,是官犯后代,若放在几十年前,还会被人骂一声“狗夫”。当然,这一轮的驰援,若是成功打退北狄,便能恢复纪民的身份。
“抢修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