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龙吟看了看在桌上醉过去的仵作庄秋水,挠挠头道:“罢了,先过去看看。”说着叫来报信之人在前领路,大步地迈出厅去。
下人房在内宅的偏院儿,男东女西,中间隔着正院儿。进了东院门,是一排排座北朝南向的厢房,厨子们的房间在最接近门口处,因为厨子是全府里起床最早的下人,他们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就要起来做饭的。
推开死者李三聪的房门,不由一怔:这李三聪居然是头下脚上地倒吊在房顶梁上的,绳子拴在脚腕处,上身打着赤膊,两根胳膊分别贴于双腿侧畔,被腰带缚于胯上。
——好蹊跷的死法!
楚龙吟把手中扇子插在自个儿后脖领儿里,走上前去近观李三聪尸首。尸体所悬吊的位置并不高,楚龙吟的脸正对着他的腹部,也就是说,李三聪的头部距离地面也不过一米多高。按照他这样的死法,必然不会是自杀,也不是死于缢亡,只是凶手却为何在将他杀害之后要把他的尸体布置成这个样子呢?
我跟在楚龙吟的身后,绕至李三聪尸体的正面,这一看之下不由心中一惊:这个人……不就是今早问我粥“好不好吃”的那一个吗?难道就是因为我说了那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从而导致了他们这些人这么快就窝里斗起来?!天,我……我不成了害死李三聪的间接凶手了吗?!
一时间惶惑又自责,听得楚龙吟道:“李三聪确乎是缢死,不过,并非自缢,而是遭人勒颈身亡。”说着指着李三聪脖子上的勒痕给楚凤箫看。
“也就是说,凶手勒死了李三聪后把他的尸首倒吊到了梁上,”楚凤箫凑过去细看,“这却是图的什么呢?”
正说着,雄伯闻讯带了一干家丁匆匆赶来,楚龙吟便让雄伯传话下去,将内宅所有的门都关了,谁也不得出府,另使人将所有的男仆召集至东院,由楚凤箫去一一问话。
这当口兄弟两个又围着李三聪的尸体转了几圈,而后又在屋内东瞅西看了一阵,楚凤箫便道:“屋内没有打斗痕迹,显然凶手是趁李三聪不注意由其身后掏出绳物来将其勒毙的。且看他颈上勒痕,绳结在脖子后部,且勒痕甚深,方向偏上,由此可见,凶手第一是气力不小,狠狠地勒下去使得李三聪根本没能挣扎几下便断了气;第二,身量应该较李三聪高些,因勒痕由前至后呈向上提状;第三,凶手与李三聪必定十分相熟,李三聪的衣服搭在椅子上,显然是因为天热才脱了去,而如果是不熟的人进门,他怎么着也得暂披一下以示礼貌——咱们府里的下人还没有粗枝大叶到毫不知礼的,反而是十分相熟的人进门才会令李三聪不避讳地继续裸着上身。因此,我认为凶手的范围应先缩小在伙房这干下人之中。”
楚龙吟展颜一笑,道:“小凤儿有长进了。这几点说得都不错,待会儿你只重点问问伙房里的人就是了。只是现在庄先生还醉伏于桌,无法请他来断定李三聪的死亡时间,对即刻破案略有阻碍……”
“还不是你那馊点子出的。”楚凤箫摇着头,“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庄先生弄醒……”
“李三聪……是死于一个时辰之内。”我忍不住轻声开口。
如果李三聪当真是因为我今早那句话才引来杀身之祸的话,我就是间接害他致死的人。然而眼前结果已经无法挽回,我只能尽己所能地帮他找出凶手,以此赎罪。
楚家兄弟不由齐齐望向我,楚凤箫走到我的面前,低下头轻声问道:“小钟儿,你从何得出此结论的?”
“我还须再确认一下。”我抬头看着他。
楚凤箫点了点头,我便走上前去,捏了捏李三聪的面颊、颈子、上身及双臂,然后回过头望向他,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说法:“李三聪确是死于一个时辰之内。他头下脚上悬吊于梁,然而头部并未出现血坠(即尸斑),通常血坠出现在人死后半个时辰至一个半时辰内,而窒息死或急死的尸体血坠则出现得更早更快,约在死后半个时辰之后甚至两刻(即三十分钟)后。且李三聪双颊呈僵硬状(即尸僵现象),颈部及上半身、双臂仍显柔软,因尸体僵硬状况是由上至下发生的,最早出现僵硬的部位即是面部,由此亦可证明李三聪的死亡时间尚短,应超不过一个时辰去。”
这番话下来,楚龙吟和楚凤箫都不作声了,两对一模一样的星般眸子齐齐盯在我的脸上,就好像我刚才说的不是人话而是火星语似的。
知道这些话一旦出口必会引起这两个人的疑惑和惊讶,可我已经顾不得了——我曾有位以揭开真相为己任的法医老爸,一位以宣扬正义为工作的刑警老妈,从小耳闻目染,道义上,道德上,观念上,习惯上,种种因素作用下都注定了我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让这条人命冤枉地葬送。
反正我这肉身的身世和来历问题在楚龙吟那里已经挂上号了,不在乎多几个问题排队。
楚凤箫望了我片刻,扭头向楚龙吟道:“我这就去问问伙房的人一个时辰之前的情况。”
——他居然如此轻易地就相信我了,毫不置疑的。
待他出了房门,楚龙吟这才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小情儿真人不露相,倒是我大意了。”
大意了?他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