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目不旁视,因我知道今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到的绝不是大海的美,而是这孤岛上如地狱般的人间惨象。耳边响起了那些存活着的海盗们的哀嚎,有人一头撞在岩壁上死了,有人又哭又笑地跑开了,还有人目光呆滞,像失去了灵魂的一具躯壳,他们全都崩溃了,面对着眼前这样血腥的场面。他们昔日的朋友伙伴一夜间只剩下一堆残肢断臂,五脏六腑被抛得到处都是,还有的脸上也许还保留着临死前惊惧至极的表情,血肉模糊着,见证着昨晚那场惨烈的屠杀。
蓝衫人大概是残存下来的人里面唯一一个神智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的,他好半晌才艰涩开口,对我道:“走……罢,我带你离开这里,只是若现在让你走,你一个人怕也走不远,且我这些尚活着的兄弟们也急需回去就医,不如你先同我回我们的岛上去,等我安排好了亲自送你离岛,我保证不让人伤害你,可好?”
我点点头,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开船,就这么泡在海面上迟早也是死,而跟了蓝衫人回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垂着眼皮,不敢抬头去看周围的景况,只管扯住蓝衫人的袖子跟着他往岛边泊着的船上走,蓝衫人略停了停脚步,忽地一弯身一把将我扛在了肩上,而后架起轻功直接掠上了船去——他也怕看到那惨象,不得不飞掠过来。
我靠在船头面向大海,那根紧绷的神经这才缓缓地松驰下来,而后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到了极限,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根本难以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后怕得浑身发抖,直想就那么纵身跃入大海干脆的死掉,那巨大如怪兽的鳄鱼,那惨白毫无生气的利牙,那活生生被咬碎的头颅,那断在地上仍在颤抖的手……昨晚我已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那惨烈的屠杀,可这些片段还是无可避免地收入眼中,尽管死的都是烧杀掳掠的海盗,可他们毕竟是我的同类啊……
哭到胃中翻涌,我趴在甲板上,将头伸出栏杆外呕吐不已,直到吐出胆汁,直到吐出血,这才软软地倒在甲板上喘息,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又是嚎啕,又是呕吐,几番折腾下来已经全身虚脱失去了意识。
昏迷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察觉有人在我的腿上踢了一脚,费力地睁开眼睛,见是个手里拿刀的人正低头瞪着我,骂道:“小王八羔子!吐不吐到船外去,全他妈的吐到甲板上!滚起来!我们大当家的要见你!”
挣扎着坐起身,环顾了下四周,却见船已经泊在一座岛边,这岛远比那孤岛要大得多,岛上植被茂密岩山密布,想来就是这伙海盗的老巢所在地了。
我看到蓝衫人立在岛边礁石上冲我招手,那些在孤岛上残存下来的海盗正被人用担架抬上岛去,十几艘海盗船只剩了一艘回来,抢来的东西也全都丢在了孤岛上,这伙海盗这一回可谓是损财又折兵。
虚软地下得船去,走到蓝衫人面前,见他面色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前襟上沾着些秽物,估摸着也是在船上吐过了,冲着我难看地一笑,道:“走罢,我们大当家的要见见你——放心,我已经将你想法子救了我们这些人的事告诉给了大当家的,他不会伤你的。”
既入匪穴,很多事已经不是我说不愿就可以不做的了,于是索性坦然地跟了蓝衫人,越过岸边礁石进入了匪岛深处。
穿过一片密林,来至一座山脚下,山壁上有一道隧洞,洞口两名海盗把守,进入隧洞走了一阵,前方豁然开朗,呈于眼前的竟是一处幽谷,时值深秋,满谷的红枫银杏青藤黄花,半山腰处居然还有着一凹秋海棠随风送香,很难想像这样一处世外仙源般的所在住的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
幽谷的中心是一片用黑岩石堆砌而成的屋宇,与四周的美景相衬起来显得十分不搭调,屋宇的前方是平平整整的广场,广场前则立着一座高大的门坊,上面刻着三个遒劲大字:雷神谷。
从门坊进去,行过黑岩石广场,见正面是一座高大殿宇,门匾上刻着“雷神殿”三字,门口立着值岗海盗,大门敞着,拾级而上进入殿内,殿内空无一人,正前方是一架乌木大椅,上铺虎皮,椅后是一扇石屏,屏上画的是怒海狂涛,乌云滚滚中隐约有一个龙身人首的神物,正是《山海经·海内东经》中所记载的雷神的形象。
蓝衫人示意我先在殿内立等片刻,看样子那土匪头子架子还不小,过了好半晌才听得石屏后有脚步声传来,转出一名身形修长着黑色长袍的人来,这人头发未束,很随意地散在背后,脸上却戴了个同屏风上雷神的脸一模一样的面具,以至很难看出他的年龄来。
“大当家的……”蓝衫人面色有些难看,毕竟他这一次“出任务”损失了太多的成员。
海盗头子很随意地歪在虎皮椅上,一手支腮,透过那雷神面具向着这边看。
“老二,”海盗头子开口了,声音竟然意外地好听,只是却不好判断他的年龄,“你可知这一次行动你错在了哪里?”
“大当家的……我错在耽误了回航的时间,在那客船上浪费了太久,否则昨天就能在暴风雨前赶回来的。”蓝衫人垂下头。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们的目的只在劫财,不许辱人,不许伤人,取了财就该速速离去,你们倒好,还搞什么搜身?!”海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