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坦之可倒好,走个过场便跑了。他倒是真的信任自己,将丹阳郡这么大的一个摊子甩给了自己。
说实话,李徽心里也是忐忑难安的。事情来的太突然,李徽还没有准备好。自己虽做过主官,但那只是县令而已,居巢县最高记录不过万户左右,同丹阳郡完全无法相比。管理一个小县自己倒还勉强应付,但整个丹阳郡下辖十一县,那可是完全两个概念了。
之前的一些经验恐怕在这个位置上是没用的。不光是管理人口和区域的大小不同,而且所辖的人群也是不同的。居巢县百姓大多为普通百姓,本地大族很少,事务也都是基本民生。所面临的环境和压力也不同。
但丹阳郡乃京畿之地,百姓富足,大族众多,各方面天差地别。所以用老经验是绝对不成的。下属官员的身份也大大的不同。县域的小官吏是很好管束的,他们既无背景,也无靠山,所以命令可以很好的贯彻,但在这里显然是不能照搬的。
王坦之给出的建议李徽觉得并不能适用。王坦之性子急,恨不得立刻便让所有的官员服服帖帖,令行禁止。那恐怕只是个美好的期待。以他的身份或许可以做到,毕竟出身高贵,位高权重,家族实力雄厚。但自己按照他的那些建议去做,恐怕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李徽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以免弄巧成拙。眼下丹阳郡所属官员都如惊弓之鸟,被王坦之这么一吓唬,个个都处在戒备之中,自己反而不好行事。
自己要做的应该是缓和他们的情绪,让他们放松警惕,放松戒心,自己才能更好的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打成一片,成为他们,那才是最好的手段。
虽然谢安王坦之他们都和迫切的希望能够快速的实现目的,在京畿迅速掌控局面,拉起一支秘密的力量,为将来的变故做准备。但是,欲速则不达。这种事若是过急,会遭遇很多的麻烦,会成为一锅夹生饭,甚至会功败垂成。
眼下京城之中鱼龙混杂,桓温废立之后,大批墙头草倒向桓氏。郗超现在在京城简直红的发紫,宴饮不断,交接之人趋之若鹜。很短的时间里,郗超的眼线便会密布京城各处,谁敢保证,这丹阳郡衙署之中没有郗超的人?
李徽甚至敢断定,郗超一定会在丹阳郡衙署官员之中安插耳目,因为对自己他会格外的关照。同时,他也定会怀疑王谢控制丹阳郡的目的。可以瞒得过他一时,却无法瞒得过他太久。
鉴于此,李徽认为,得先将自己隐藏起来,看清楚手下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和背景关系。需要对症下药。行事之前,必须将那些耳目眼线清除才成。而找到他们的办法,绝不是靠强力手段,而是让他们放松警惕,才好暗中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况且,眼下自己手中并无可用之人,需要一个班底行事。李徽想到了周澈。周澈若是能够帮自己,那必是得力的帮手。只可惜他现在的身份不能暴露,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倒是一个令人棘手的问题。
但李徽还是决定近期去见周澈,和他商讨此事。李徽需要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需要周澈的帮助。无论是暗中查勘,还是之后建立民团的种种行动,都需要一个精干可靠的人来主理此事。周澈是自己能够信任且得力的唯一人选。
李徽返回衙署,杨凯之和几名主要官员都默默的跟着他回到堂上。他们摸不清这位李内史的底细和行事方式,加之有王坦之的话在前,所以表现的很是恭敬和谨慎。
李徽已经打定了主意,确定了行事的方略,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此。
“诸位,王公已经走了,诸位随意些。为官不易,上要不负朝廷和上官,下要不负百姓。我们都是夹在当中难办的人。本人深刻体会各位的感受。不过各位放心,我李徽行事绝不会不讲道理,也不会让诸位难堪。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诸位只要给我李徽面子,我李徽也会给足诸位的面子。王大人的话,听听便罢了,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李徽笑着对众人说道。
众人明显松了口气,内心虽然谨慎,但起码李徽说的话让他们还是心里安定了些。
“李内史虽然年轻,但却和蔼亲和,令人钦佩。我等为官,其实并不轻松。李内史体味下属们的难处,令人感动。”主簿杨凯之躬身笑道。
众官员也纷纷道:“是啊,李内史这番话暖人心啊。我等一定会好好的做事,不会让李内史难办的。”
李徽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而已。咱们这些人的难处就在于,做了好事分当所为,出了差错,便是自己的错,也没人帮着说两句。人都说当官体面,殊不知我们才是弱势群体。老百姓的日子其实很简单,耕种取食便可,简单快活。我们呢?天天忙碌,上奉下迎,难的很呢。”
“是啊,是啊。”众人连声道。
“所以,本人的原则是,只要诸位不杀人放火,干出什么不能饶恕之事,便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什么偷个懒,捞些偏财,说个闲话什么的,都无伤大雅。谁要是把这些事当大事,闹的满城风雨,那也太过分了。实属是见了苍蝇就拔刀——大惊小怪。咱们丹阳郡的衙门里不需要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我是不喜欢的。”李徽继续说道。
众官员心中诧异,没想到这位内史大人居然是这样的想法和看法,可真是让人惊奇。一些人心中惊喜,另一些人心中叹息,本以为王坦之那番话是整肃风气吹响的号角,结果这位李内史转头便全盘否定了。
“听说你们午间准备了宴饮?是不是听了王公之前的那番话后没敢提?那岂不是浪费了诸位的一片心么?这样吧,宴饮照旧,叫上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同僚,咱们也认识认识,就当见个面。宴席的开销就当衙署正常开销。杨大人,咱们衙署有官用钱是么?若有,便全报了账便是。大伙儿都不容易,不能让你们掏腰包,我也不富裕,自然也不能我掏腰包,走衙门的账便是。回头一人再准备一些礼品,就当见面礼。也走衙门的帐,如何?”李徽笑道。
众人的嘴巴已经咧的收不住了。原来这位李内史是这样的人,那还担心什么?这三言两语,便已经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吃顿酒席都要走衙门的帐,薅朝廷的羊毛,可见是什么货色。这之后还怕他算旧账么?
新任内史如此作为,这倒是一大惊喜。对于一些人而言,顿生心有戚戚,我辈中人之感。
杨凯之忙道:“内史大人说怎么办便怎么办便是,衙署里还是有钱的。”
李徽笑道:“那便好。诸位先回去吧。我早上起的太早,迷瞪一会儿养养神。没什么事别来打搅我。中午咱们一起喝酒去。”
众官员纷纷拱手,一个个笑眯眯的散了。
……
其后数日,在衙署众官员的目睹之下,新任丹阳内史的所作所为令他们绷紧的神经慢慢的松弛。这厮来衙署之后,无所事事,到处瞎溜达。除了在丹阳郡城之中四处游逛之外,任谁请吃宴席,送个小礼物什么的,都是来者不拒,笑脸相迎。
众官员私底下闲聊之时都认为,这位新任内史看来并无太大威胁,和之前一样,丹阳郡衙署官员们的日子应该不会因为换了上官而变得难过。
衙门里的气氛在最初的紧张和沉闷之后正在慢慢的变得轻松愉快,李徽自然能感受到这一点。但李徽也明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让这些家伙完全松懈,对自己放弃防备之心,所以需要耐心的等待,急不得。
正月十二傍晚,李徽从衙署归来,刚走进前厅之中,便看见李荣正站在前厅里和蒋胜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徽颇为诧异,问道:“咦?李荣你怎么回来了?”
李荣在覆舟山侍奉周澈,为了确保安全,被李徽下令不许擅自回京城,以免被耳目盯上,酿成大祸。平素覆舟山中的用度物资都是李徽命人偷偷送去,在绝对安全,确保没有被盯梢的情况下送达。
李荣自己跑回来了,这是违背了李徽的叮嘱的。
李荣见了李徽忙跪下磕头道:“阿兄,我是回来送信的,山里出了些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