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果然名不虚传,前一首倒也罢了,后一首《短歌行》之作写的可谓工整精妙。以春燕为意向,写的却是为人处世,人生报复。虽远远比不上最著名的曹孟德的《短歌行》,但也颇有文采和韵味。
郗超起身行礼,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他就是要扳回一城,要夺回众人的目光。否则今晚,这场宴会他输的太惨,实在下不了台。
他本来可以见好就收,此刻获得掌声和认可之后便该告辞离去的。可是,郗超还是想贪心的打压一下李徽。他要拉李徽出来出个丑,好一泄心头之愤,丑化李徽的形象。
于是他看向了李徽,微笑道:“李内史,听说你文采出众,可否也作一首诗文,让我们品鉴品鉴?”
谢玄皱眉道:“你这人没完没了么?写诗怎不找我阿姐?”
郗超笑道:“谢小姐是才女,诗文自然不在话下。但我只想品鉴品鉴李内史的诗文。怎么?李内史不肯赏脸么?不肯为我们在座众人助助兴?”
李徽皱眉不说话,谢玄低声道:“别受他激将,这厮是要找回场子。”
谢道韫也觉得李徽不该理会。李徽的诗文确实不错,自己读过他的中正之作,去年第一次见他的宴饮上,李徽也口占过青竹古韵,觉得甚为精妙。但眼下这是当场口占,恐怕很难有好的诗作,也未必比得过那首《短歌行》。
但谢道韫也有些期待,想知道李徽到底才学如何。
就在谢道韫思量的时候,李徽起身了。他没法不应战,因为这么多人都看着他。今日自己打定主意要让郗超不安生,便不能让他得逞。
“好,既然郗大人这么说,那我便献丑了。”
李徽走到桌案旁,提笔笑道:“我也仿古韵写一首,这一首诗专门赠送给郗大人。”
郗超呵呵笑道:“送给我?那我可不甚荣幸了。”
李徽笑道:“不客气。”
李徽提笔蘸墨,在纸上刷刷书写。众人纷纷围拢来看。只见李徽写下了诗题。
《诗经·彼阳为郗景兴而作》
然后李徽龙飞凤舞的写下了数行诗句:
“彼阳初升,若至东曦。
绯雾飒蔽,似幕绡绸。
彼阳篝碧,雾霂涧滁。
赤石冬溪,似玛瑙潭。
彼阳晚意,暖梦似乐。
寐游浮沐,若雉飞舞。”
一名大族子弟拿着他写的诗大声摇头晃脑的诵读起来。
谢道韫站在人群后方,听了两句,忽然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怎么了?谢小姐,我写的不够好么?”李徽转头微笑问道。
谢道韫的神色有些慌张,脸上一片飞红。嗔道:“我不知道,我有些不适,四叔,王公,诸位,道蕴告辞了。”
众人瞠目之中,谢道韫匆匆离去。
大族子弟继续诵读:“废物萨比,死母小丑,吃屎东西,死妈脑瘫……弱智废物。”
厅中人也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郗超一把抢过诗纸,看着上面的诗句,个个字都是认识的,没有一个脏字。但是他却面如紫肝,伸手将诗纸拍在桌上。
“李徽,记住今日。”郗超冷冷出声,随后拂袖而走。
“怎么了?不写的挺好的么?”一名大族子弟道。
“是啊,很好啊。”有几人附和道。
“快别说了,你仔细读一读,全是骂人的话啊。”一人低声提醒道。
经过这么一提醒,众人终于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满纸的粗鄙辱骂和恶意。众人错愕片刻,掩藏不住的笑声响彻大厅。
……
客人散尽,李徽却没有走,他和谢玄被谢安叫到了书房之中。
谢安面色严峻,负手在书房之中踱步。李徽和谢玄站在一旁,目光跟随着谢安转动。
“四叔,这不能怪李徽。郗超那狗东西他……”谢玄开口道。
“住口!今晚老夫设宴的目的,难道你们不知?老夫是要缓和局面,而非是恶化局面。李徽,你让老夫失望了。无论如何,你不该辱骂郗超。郗超羞怒而走,这之后将会如何,难以预料。老夫本以为你能沉得住气,谁知,你竟如此轻佻行事。”谢安沉声道。
李徽道:“四叔息怒。”
谢安皱眉道:“怎么?看你这意思,是否觉得心中不服气?”
李徽拱手道:“在下岂敢。还请四叔息怒。”
谢玄在旁大声道:“四叔,那郗超今晚嚣张跋扈,骂他一顿又如何?况且,今晚王凝之那蠢货说的那些话四叔难道没听到。四叔,你可知道王凝之出尔反尔之事便是那郗超所为?定是郗超怂恿王凝之缠着阿姐不放的。其目的便是要让琅琊王氏内部不和,进而挑拨他们和我们的关系。郗超这狗贼阴狠毒辣之极,跟他还有什么好妥协的?”
谢安瞪着谢玄道:“你们都能看出来的事,老夫岂能不知?你当老夫是什么人?”
谢玄讶异道:“原来四叔知道,那为何还怪责李徽?”
谢安沉声道:“正因为知道郗超在背后捣鬼,才不能冲动,而是要稳住他。那王凝之明显受其蛊惑,若事情弄僵,王凝之很可能会被他蛊惑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稳住郗超,让他不至于狗急跳墙,我们便有更多的时间去应对此事。可是李徽这么一骂,老夫苦心尽废。”
谢玄皱眉道:“为什么要容忍他们?王凝之这么做,王公便不管么?王公动家法便是了,为何纵容他这么做?今晚王凝之何等的无礼,阿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叫我看,四叔,干脆你同王公摊牌。要求他处置王凝之那蠢货,做主解除了婚约。”
谢安冷声道:“然后呢?王凝之彻底倒向郗超?令所有的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那便连王凝之的左将军一并免了便是。陛下下旨免了他的官职,一了百了便是。我们也不必顾及什么名声,这种时候,何必计较一些虚名?”谢玄道。
谢安喝道:“蠢材。你能想到的,老夫想不到?王凝之的左将军已经没法免职了。老夫昨日和王公进宫,同陛下商谈免王凝之左将军之职,另任他人之事,陛下没有同意,将我们的建议驳回了。你知道么?”
“什么?四叔已经去见了陛下了?陛下居然驳回了?那是为什么?”谢玄惊讶道。
一旁的李徽闻言也甚为惊讶。
谢安叹了口气,轻声道:“那还用问么?陛下怕了。郗超定然威胁了陛下,陛下怕自己经历和先皇一样的遭遇,所以才如此。”
书房中一片沉默。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现在的情形甚为严峻。司马昱不肯下旨免王凝之的左将军之职,那显然是郗超预料到了谢安会免王凝之的职务这个举动。也就是说,郗超保住了王凝之的官职,王凝之岂不是更加的死心塌地?
“王公怎么说?他难道不能下狠心,整顿琅琊王家的秩序么?难怪王凝之今晚如此嚣张,当着王公的面言语无礼,原来是有恃无恐。”谢玄皱眉道。
谢安沉声道:“谢玄啊,你莫忘了,王彪之虽是琅琊王氏之主,但琅琊王氏一脉,王逸少的几个儿子他也不能随意处置啊。他也要考虑琅琊王氏的家族利益不是么?若他的行事激起王逸少一脉的反感,琅琊王氏内部不和,那是王彪之愿意看到的么?王逸少有七个儿子,为王氏中坚,若他们和王凝之一条心,王公当如何处置?再者,婚约在先,那确实是老夫和逸少当年定下的婚事,若违背婚约,出尔反尔的是我谢家啊。说出去,我们并不占理啊。”
书房中更是一片死寂。谢安说的也不无道理,王彪之不可能冒着琅琊王氏分崩离析的危险去强行解除婚约,处置王凝之。任何一个豪门大阀,不可能置家族利益于不顾,王彪之甚为琅琊王氏家主,更不可能这么做。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眼睁睁的看着郗超使坏?王凝之可是领着中军左军兵马的啊。要是被郗超利用了,京城中军实力对比将失衡,甚至颠倒过来。那将是极为危险的事。四叔,你有办法应对么?”谢玄皱眉道。
谢安缓缓归座,沉思半晌道:“王凝之倒未必完全已经倒向郗超,他只是不忿和道蕴的婚事罢了。如果此事能解决,或可令他回心转意。所以……”
谢玄色变,上前躬身道:“四叔,莫非你要逼着阿姐嫁给他不成?”
谢安怒道:“什么叫逼着她嫁人?琅琊王氏,豪门大族。王凝之又是逸少之子,名门大族之后,精通书法,对道蕴又一往情深。这难道不是门当户对?”
谢玄道:“可是……”
谢安摆手道:“没什么可是。十年前,这门婚事便该完成了。更何况是现在的情形。”
李徽实在忍不住了,沉声道:“四叔,王凝之人品卑劣,已然显露无疑。你当真要让阿姐嫁给他么?阿姐为躲这门婚事,蹉跎十年花样年华,如今还要被迫嫁给他?那岂不是人间之大悲?四叔豁达明理之人,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当真令人难以接受。”
谢安赫然起身,怒道:“放肆!李徽,你太放肆了,怎敢跟老夫这般说话?这件事有你说话的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