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那一次倒不是李徽的恶趣味和存心的冒犯。李徽事后想起这件事,分析自己的心理的时候,得出的结论是:那是自然而然的举动,既是谢道韫对自己长久以来产生的吸引力所致,也是自己内心深处渴望亲近谢道韫的一种体现。
说白了,自己从内心之中便一直渴望这么做。所以,当谢道韫主动为自己揉额头的时候,自己便自然而然的那么做了。
李徽心里当然有些自责自己的孟浪,但他善于为自己开脱。话说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朵红玫瑰和一朵白玫瑰。张彤云是一朵娇艳的红玫瑰,那么谢道韫便是那朵白玫瑰了。自己不过是在特定的情形之下,暴露了一个男人的内心罢了。
不过在那之后,李徽告诫自己,不可胡来。谢道韫的身份摆在那里,那是不可造次的。自己也不必痴心妄想。若是自己不知其中厉害的话,会酿成恶果。
自己能娶到张彤云便已经该谢天谢地了,对谢道韫,决不可有任何的妄想。谢道韫乃谢氏大族出身,那其实随便亵渎的。自己是已婚男子,更不该去做这样的孟浪行为。谢道韫可不是阿珠这样身份的女子,这一次的唐突是极为不该的。
那日虽然谢道韫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并没有对李徽进行严厉的谴责。但是,自那日之后,谢道韫似乎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令李徽更加难以招架。
之前的谢道韫,温文尔雅,淡定自若,言行有度,亲切温煦。但在那天之后,李徽感觉谢道韫似乎变得尖酸刻薄起来,而且似乎在专门的针对自己。
以前在人前,谢玄是遭到谢道韫言语最多的那个。但现在,这目标似乎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当着别人的面,谢道韫也会对自己发起攻击,让自己下不来台。
谢道韫每每说话,都似乎含沙射影,胡搅蛮缠,总是跟自己对着干。这让李徽甚为头痛。连谢玄也发现了这一点,对李徽开玩笑说,他要感谢李徽的到来,让他从此脱离了阿姐的折磨。
李徽说东,谢道韫必说西。李徽不想做的事,谢道韫必要做。比如这次后园的改造,李徽完全不想花费功夫,但谢道韫就是要强自做主,让李徽无可奈何。
甚至连后园那座李徽钟爱的特地挖掘用来游泳避暑的游泳池,谢道韫二话不说便让苦力给填埋了。李徽想要劝阻,却是无效。
李徽认为,谢道韫是在故意的报复自己。那天自己唐突了她,却拒绝道歉。她心里定然气不过,所以才故意这么做。
不过,李徽觉得奇怪的是,既然她如此生气,却又为何三天两头的来自己家中。她该避而不见,不肯再见自己才是。谢道韫的态度也绝不是那种冷漠排斥的样子,而似乎是一种闹腾。就像是一个顽皮之人在故意的折腾自己,对自己胡搅蛮缠。令人着实费解,不知她到底要干什么。
李徽想,也许需要找个机会向谢道韫好好的道个歉,结束她的这种折磨了。心中的白玫瑰固然美好,但她是带刺的,自己触碰到了她身上的那些刺了。
午后的公房里,李徽躺在椅子上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和谢道韫正在花丛之中追逐。鲜花娇艳,谢道韫比鲜花还美,就在前面不远处笑盈盈的对着自己勾着手指。
“来呀来呀,追到我,我便遂了你的愿。”谢道韫眼神曼妙的说。
李徽猛扑过去,一把将谢道韫扑倒在地,面对那张美丽的脸,伸嘴便吻。
突然间,风云突变,身旁的鲜花变成了荒草,怀中的谢道韫变成了一块大石头。前方云雾蒸腾之处,谢道韫拉着张彤云的手站在高处,两人冷冷的看着自己。
“登徒子!”
“不良人!”
“痴心妄想!”
“好色之徒!”
两个人一人一句的骂着。李徽羞愧万分,不知所措。
谢道韫和张彤云转身便走,李徽起身猛追,却追之不及。旁边传来叹息声,李徽回头一看,却是阿珠隐藏在旁边的云雾之中。
“阿珠!”李徽叫道。
阿珠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李徽又喊又叫,阿珠却渐去渐远,追之不及。李徽大叫起来,忽然噗通一声,一脚踏空,摔下万丈深渊之中。
一惊之下,李徽登时从梦中醒来。一睁眼,看到身旁两名打着蒲扇的小吏正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眼神颇为玩味。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李徽哼哼唧唧的坐起身来,擦了擦头上的汗道:“你们看着我作甚?”
一名小吏道:“内史大人做噩梦了?”
李徽道:“胡说八道。睡得不知多香。”
另一名小吏道:“可是我们听内史大人似乎在被野兽追,大叫大喊的,叫的可大声了。”
第一名小吏道:“莫要胡说,明明我听到的是内史大人追别人,叫人‘莫走,莫走。’。”
“可我听得是被别人追。”
两名小吏争辩了起来。
李徽啐了一口道:“都给我住口,闲的没事是么?去,将衙署公房长廊清扫一遍,院子里的花草教一遍水。”
两名小吏赶忙住口,赔笑道:“大人,这么热的天,岂不要热死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听到。”
李徽站起身来,摆手道:“滚滚滚,下次再多嘴,叫你们掏一年粪坑。”
两名小吏赶紧逃离。
李徽喝了两名凉茶,平静一下心情。适才的梦境太可怕了,醒来后发现是梦的时候,自己心里着实开心了不少。不过,梦是现实的反应,或许自己正在陷入一种迷思和担忧之中,所以才有这样的梦出现吧。
站在长窗前,外边骄阳高照,热浪滚滚。盛夏时节,天气着实炎热之极。就在此刻,李徽看到了一名谢府护卫正急匆匆的从垂门处飞奔进来。
半个时辰后,李徽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的抵达了乌衣巷谢府门前。
谢玄站在门口等候,见到李徽忙迎接上来。
“贤弟来了啊。”
李徽拱手道:“出了什么事?”
谢玄道:“去四叔书房再说。是大事。王翁王公和四叔他们正在商议。”
李徽点头,跟随谢玄快步进了后宅,抵达谢安的书房院中廊下的时候,正听到王坦之高亢激昂的嗓音响起。
“苻坚这氐贼欺人太甚,这样的条件怎可容忍?依我看,没什么可商议的。下旨命桓冲进京,商议御敌之事。这等事还商议什么?难道要向氐贼摇尾乞怜?”
谢安的声音传来道:“文度,莫要激动。这不是正在商议么?尚未做出决定呢。总得商议出个万全之策。你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王坦之道:“谢公,王翁,我不是沉不住气。在我看来,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可商议的。谁要是答应了这样的条件,便是我大晋的干古罪人。谢公,王翁,我必须提醒你们,你们可不要当干古罪人,毁了你们一世清名。”
谢安道:“哎,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文度,冷静些,冷静些。喝口茶,莫上火。”
王坦之似乎端起茶杯喝茶,谢玄这才有机会禀报:“四叔,李徽来了。”
谢安哦了一声,说道:“你们进来吧。”
谢玄和李徽进了书房,一一见礼,最近甚少见到王彪之王坦之等人,王彪之越发的苍老,而王坦之也面色憔悴的很。按理说桓温去世之后,他们当安下心来,神清气爽才是。却不知为何脸色晦暗。
行礼毕,谢安微笑道:“李徽,叫你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王翁说你足智多谋,想听听你的见解。”
李徽看了一眼王彪之,王彪之微笑抚须。李徽躬身道:“不敢。不知是什么事。”
谢安沉声道:“秦国派来了使者,提出和我大晋和议的条件。希望和我大晋永结修好,互不侵犯。”
李徽挑眉道:“哦?有这样的事?那岂非是好事么?”
王坦之冷笑道:“好事,倒是大好事一桩呢。”
谢安苦笑一声,对李徽道:“秦人提出了一些修好的条件,说只要我们满足这些条件,便可永结修好。”
李徽皱眉道:“条件?但不知是些什么条件。”
王坦之大声抢先说道:“我来告诉你是什么条件。第一,秦国要我们割让江北之地,将淮河以南的所有土地全部割让给他们,说什么划江而治。第二,秦国要我们每年进贡给他们五十万石稻米,两干斤金银,布帛二十万。第三,要我大晋承认苻坚大秦皇帝的身份,派官员前往道贺登基大典。第四,巴蜀之地已为秦所占,他们要求我大晋不得用兵夺回。第五,割让土地上的百姓不得迁居江南。你听听这些条件,这哪里是议和,这简直是霸凌,是极大的羞辱。”
李徽愕然道:“秦人当真提了这样的条件?”
谢安缓缓点头道:“文度所言不错。这正是他们的条件。”
李徽笑了起来道:“秦人怕是疯了。就算保持现状,我大晋都未必同意,他们居然还敢提出这样的条件来。这并非是和议,倒感觉像是在下战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