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反对,谢玄无法胜任。幼度虽文武全才,但此去的人选需要更为圆滑机变,谋略胆量都一等一之人。不是老夫贬损谢玄,他还达不到。”王彪之沉声道。
王坦之道:“我也反对。王翁所言极是。幼度并非最佳人选。”
谢安微笑道:“那只有老夫亲自前往了。老夫去,当符合二位的要求了吧。”
“不可!”这一回,王彪之王坦之和谢玄都齐声开口道。
李徽站在那里,皱眉看着地面上的砖缝,那里又一只蚂蚁在缝隙里慢慢的爬行着。看上去可怜又无助,它爬到了椅子腿上,怕了几步又摔了下去,但还是继续爬行着,一副不放弃的样子。
看着这只蝼蚁,李徽想起了自己说过的维度之论的故事。蝼蚁以为的世界是眼前的世界,殊不知自己正俯视着它,只需轻轻一踩,蝼蚁便死了,而且它尚不知被何物杀死。这便是蝼蚁的悲哀。
而眼下,自己和这只蝼蚁其实没什么两样。自己以为自己爬上了高处,已经变成了人。但其实,自己还是个蝼蚁。
谢安王彪之王坦之等人眼中的自己,怕就是一只蝼蚁吧。谢安故意的做戏,便是让自己看的。谢玄怎么可能去出使,他又怎么可能亲自去?说来说去,还不是逼着自己主动开口请命。他们早已经锁定了自己了。
要么自己主动请缨,要么他们点名让自己去。这二者有什么区别么?
“四叔。我想同你单独说几句话,不知可否?”李徽抬头沉声说道。
谢安眼神中露出欣慰的表情,他知道李徽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了。李徽一向是聪明人,有些事根本无需点的太透。
王彪之和王坦之当然也明白,两人知趣的站起身来告辞。
“谢公,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商议出一个万全之策为好。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我等还是回头再斟酌斟酌。我等先告辞了。”王彪之沉声道。
王坦之也道:“是啊,此刻仓促做出决定,恐难万全,我们都好好想一想,再做决断。”
谢安微笑道:“王翁文度慢走,谢玄,替老夫送客。”
谢玄沉声应了,王彪之王坦之看了一眼李徽,李徽皱着眉头站在那里,并未有任何恭送的表示。这在平常是失礼的行为,但今日,王彪之和王坦之却无怪罪之意,心中反倒有些微微的歉疚之意。
他们知道,谢安和他们想的一样,这一趟差使恐需要李徽干万。但在这件事上,显然让谢安和李徽挑明是最好的。他们两人其实不宜多言。
谢玄陪同二人离去,书房之中安静下来。屋外蝉鸣呱噪,吵闹不休。风吹过屋顶树梢,树叶哗哗作响,廊檐下的竹风铃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
谢安静静的看着李徽,微笑道:“弘度,你要和老夫说什么?”
李徽许可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微笑开口道:“四叔,有一个问题,我想问问四叔。”
谢安道:“问便是,坐下说。”
李徽站着不动,问道:“我想问的是,倘若能够拖延个一两年的时间,四叔打算如何整饬军备,迎接同秦国的一战?”
谢安皱眉思忖片刻,缓缓道:“老夫也没细细的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老夫心中有个大致的考量。秦人若大举攻我大晋,必是数路大军一起进攻,而以江淮之地为重点的目标。鉴于我大晋目前的兵力配备和归属,老夫认为,让桓氏全力顶住大江中上游的秦军,让我东南无后顾之忧。毕竟荆州乃桓氏根基,他们会尽心竭力,全力为之,不会有任何的懈怠的。我相信他们能做到这一点。起码能够迟滞秦军。”
李徽微微点头,沉声道:“四叔所言极是,桓氏守荆州,护住大江中上一侧是最佳策略。然则东南呢?桓家兵马是我大晋最善战之兵马了,用来守荆州,东南秦人若以主力来攻,我们拿什么兵马来迎战?”
谢安沉吟道:“东南无兵,只有一些少量郡兵和外军,数量不过数万人。中军废弛,人数虽有五六万人,但皆非善战之兵。且中军要守京城,不可能调集中军去前线交战。故而,老夫的初步考虑是,以最快速度招募建立一支新军。我想让谢玄去广陵组建新军,广陵一带北地流民聚集之地,京口瓜州广陵幽州兖州青州等地皆为边镇之地,安置了大量侨民百姓。那一带民风彪悍,常历战乱之民,皆强劲悍勇之士。若能收编招募当地百姓,可得一支大军。若有一两年的时间,必可训练成一支极为强大的兵马。这支兵马一旦建立,辅之以当地州郡兵马,便是一支数目庞大的军队。当可御敌。”
李徽微微点头,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历史的车轮正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前行。谢安已经决定让谢玄北上广陵建立新军,那便是历史上著名的北府军了。
既然如此,自己已经难以避免的经历这一场惊涛骇浪,自然也要为自己真正的打造一艘经历风浪的战船来保护自己。自己又要开始再一次的豪赌了。
“四叔,此次出使秦国的人选,你考虑好了么?”李徽问道。
谢安看着李徽道:“老夫心中已有人选,但是老夫甚为犹豫。此去出使秦国,甚为危险,胡贼喜怒无常,很可能会命丧秦国。且此行责任重大。不光要全身而退,更要完成使命。老夫对此甚为担心,老夫不想失去他。那会让老夫愧疚终身。”
李徽笑道:“我猜定不是谢兄是么?”
谢安道:“谢玄当然不成。不是老夫不肯让他去涉险,而是他没有能力完成这出使的使命。他不是合适的人选。”
李徽道:“确实如此,谢兄性格刚硬,确实不合适。我心中也有一个人选,但不知和四叔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谢安微笑道:“哦?说说看?是谁?”
李徽道:“丹阳李氏,李徽。”
谢安仰天大笑道:“李徽,你早知老夫属意于你,希望你前往出使这一趟是么?你太过精明了,闻弦歌而知雅意。跟你这样的聪明人相处,最为轻松。”
李徽微笑道:“是啊,我有时候也恨我自己太聪明,并为此而烦恼。”
谢安又笑,笑声停歇之后,低声道:“那么,你会愿意去么?如此危险之极的差事,你会以身犯险么?老夫都甚为犹豫,不肯提及此事。适才王翁要说,老夫都阻止了他,生恐他说出你的名字之后,让你无法拒绝,被迫前往。李徽,你知道老夫对你是甚为器重的,一方面希望你在这关键之时能助我一臂之力,另一方面,又担心会将你送入龙潭虎穴之中,一旦出了差错,我将不能原谅自己,谢玄也会怪我。老夫更是无法面对你的家人。哎,老夫着实纠结。”
“四叔,不必纠结。既然此人选非我莫属,那么李徽便责无旁贷。李徽愿往。不惧危险。”李徽沉声道。
谢安怔怔的看着李徽道:“你已然决定了?无需思索考虑?无需征询他人意见?张家侄女,令堂那里,不需要跟她们说说?”
李徽摇头道:“这种事,她们怎会同意?征询她们的意见,便会让我动摇。不如趁着心志尚且坚定,便下决断。那便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谢安吁了口气道:“可你总该清楚,此行之凶险莫测,艰险之极吧。”
李徽笑道:“当然清楚的很。虎狼之地,与虎狼相谋,自是极为危险。这一点无需多言,我也会明白。但我这个人天生爱赌,愿意赌一把。只要回报丰厚,我不介意冒险一赌。就要看四叔给我怎样的回报了。”
谢安一愣道:“回报?”
李徽笑道:“四叔当不会想空手套白狼吧?我冒着性命之忧,前往秦国出使。若能成功,难道毫无回报?就算是赌钱,我押上了自己的性命,赢了的话,也该得到些什么吧。”
谢安微微点头,沉声道:“你说的对,是老夫狭隘了。老夫本以为你是为了我大晋的将来,为了大晋的江山社稷着想。没有考虑到你的个人回报。”
李徽微笑道:“四叔也不必点我,说我格局不大。我当然是为了大晋的江山社稷着想。但是这和我个人的要求的回报并不冲突。立功者受赏,天经地义。我不觉得这同格局有什么干系。”
谢安想了想道:“你若成功,我举荐你为丹阳尹。王坦之定会同意。”
李徽摇头道:“我对丹阳尹之职不感兴趣。”
谢安惊愕道:“你知道丹阳尹之职有多么重要么?你糊涂么?”
李徽摇头。
谢安皱眉道:“那老夫举荐你为门下散骑常侍,仅次于侍中之职。三品下之官,陛下近侍之臣。这该可以了吧。”
谢安生恐李徽不明白这散骑常侍的职位之高和重要性,所以说的已经颇为详细了。
“不稀罕。”李徽又摇头道。
谢安有些生气了。沉声道:“李徽,你可不要犯糊涂。莫非你还要当侍中,当尚书仆射,尚书令中书令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