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钟鸣之声响彻长安。
氐族人入长安之后,以晨钟轰鸣为警,提醒军民不得懒惰贪睡,时刻保持警惕。故而,清晨时分,晨钟鸣响,轰然不绝。
李徽已然起身。在阿珠侍奉之下,他洗漱更衣,穿上官服戴上纱帽,身罩素纱襌衣,脚蹬黑靴。腰间悬挂蝴蝶玉佩,整个人收拾的焕然一新。
今日的场合,是要前往觐见秦国天王苻坚,自然是要隆重的打扮一番,展示大晋之臣的风采和气度。
不久后,鸿胪寺卿苻朗率众前来馆驿迎接。众人整顿准备一番,出馆驿上马,跟随苻朗前往未央宫觐见苻坚。
车马沿着宽阔的驰道往西疾行了小半个时辰,昨日远远看到的位于高处的一大片辉煌宫殿已在近在眼前。那便是未央宫,是建造在长安西南龙首山上的皇宫。
车马沿着山下大道往南,绕行未央宫南方正门,正面看这座宫殿,宫殿是一路沿着山势而建造,巍峨高大,层次分明,给人一种威严华丽压制威慑之感。
“‘长相思勿相忘,常富贵,乐未央。’好一座华美巍峨的宫殿啊。”李徽赞叹道。
苻朗勒马在侧,微笑道:“是啊,我也常常赞叹于此。未央宫建于汉时,数百年而下,犹未能过之者。你这还是只看到外表,内部建造之华美精细,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李徽点头笑道:“我略知一二。听说未央宫以清贵木兰木为栋椽,以杏木为梁柱,以金箔裹椽头,以美玉宝石镶嵌门户。铜首鎏金,白玉为栏,青玉为阶,华美瑰丽无以方物。确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呵呵,没想到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了,这里曾是你们大晋的地方。自然是有文献记载。但不知贵使觉得我大秦未央宫,同你晋国建康的皇宫相比如何?晋国皇宫,可有我大秦未央宫这般气派恢弘?”苻朗微笑道。
李徽看了一眼苻朗,笑道:“元达兄是觉得很自傲是么?”
苻朗脸色一红,忙道:“莫要误会,我并无此意。我只是听说贵国建康城富丽堂皇繁华无比,心中颇为向往。所以想问一问罢了。我认识几位从你们晋国来的商贾,听他们说了一些你们晋国的风物,颇为向往之。”
李徽微笑道:“原来如此。改日有瑕,我同你细说便是。没想到元达兄居然对我大晋风物感兴趣。”
苻朗笑道:“当然。你们晋国乃中原正统,我大秦如今占据中原之地,自然是需要学习借鉴加以传承的。我们可不像是你们所想的那般只是蛮夷不化之人。我大晋未来是要成为正统的。”
李徽呵呵一笑道:“元达兄倒也直爽。只可惜,不是你们想要成为正统便能成为正统的。我只怕你们秦国之人,学来学去不但不能成为正统,反而把自己丢了。徒增笑耳。”
苻朗笑了笑,他并不想和李徽争辩,闭口不答。
说话间,众人抵达宫门之外。苻朗上前同宫门守卫交涉。在一番交涉之后,宫门守军令李徽随行人员留在宫门之外,只放李徽和两辆装着礼物的车马进宫。
苻朗领着李徽等人进了宫门,未央宫中花树繁茂,殿宇华美,回廊通达,精美之极。完全符合李徽的想象,是一座极尽华丽的宫殿群。
沿着宽阔的花树之间的通道上行不久,便看到了巍峨高大金碧辉煌的未央宫前殿。所谓前殿,其实是整个未央宫宫殿群的主体部分。前殿又分为三个大殿,分别为前中后三处殿宇。最前面的宫殿是百官上朝休憩停留之处,中殿是苻坚临朝理政之处,后殿是寝宫。
三座前殿往后便是后宫区域,有着宣室、麒麟、金华、承明、武台、钩弋等众多宫殿,另有寿成、万岁、广明、椒房、清凉、永延、玉堂、寿安、平就、宣德、东明、岁羽、凤凰、通光、曲台、白虎、漪兰、无缘等数十座楼阁。
这众多的楼阁殿宇,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皇宫宫殿群,高据在长安龙首山上。
前殿之前,车道斜斜向上,可行车马。另有汉白玉围栏青玉石阶可供步行。
众人穿过前殿第一座大殿进入中殿之前的广场。广场上甲士肃立,皆着黑色铁甲铁盔,盔插长翎,手扶长刀,肃立于御道两侧。
中殿两侧的白色石栏上,旌旗招展,迎风猎猎。位于阶下有一巨型旗杆,巍峨百尺。旗杆顶上一面大旗招展,上面画着一物,似羊似虎,长角獠牙,状若厉鬼一般。
来之前,李徽恶补过关于氐人的一些事情。得知氐人崇拜公羊。氐乃羝之意。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恐怕是因为觉得公羊不够霸气,所以旗帜上的图腾长着羊角却张着獠牙,搞成了地狱魔鬼的模样,确实挺吓人的。
一行人从甲士之间穿过。抵达中殿阶下。苻朗进殿禀报,不多时,殿门口有人朗声宣旨。
“陛下有令,宣晋国使臣李徽进殿觐见。”
李徽闻言,吁了口气整顿衣帽,将旌节持在右手,左手托大晋国书,沿着长长的青阶一步步的走向大殿门口。刚刚踏足大殿门前长廊,便听得两侧号角声猛然吹起,震耳欲聋,令人猝不及防。
李徽吓了一跳,心跳加速。又见数十名甲士,持盾刀从长廊两侧飞奔而至,口中发出呼喝之声。雪亮的长刀高举在空中,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李徽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跑,但他突然意识到,秦人没有必要在大殿之前杀了自己。这只是他们虚张声势,恐吓自己,想要令自己当众出丑。
于是乎李徽停步傲然而立,目不斜视的站在那里。两侧数十名甲士呼喝而来,交错而过。在李徽身边时,以刀击盾,发出锵锵金铁之声,令人头皮发麻。
但很快,他们便交错而过,消失在两侧长廊尽头。
李徽面带冷笑,这帮家伙果然只是来虚张声势吓唬自己。就像当初自己陪谢安去新亭见桓温一样,桓温也弄个刀阵来吓唬谢安。无非是想要以此挫对方锐气,令对方出丑,从而在心理上占据上风。
但在李徽看来,此举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真正的威慑不是靠这些手段来达到的。这些都是雕虫小技罢了。
苻朗微笑出现在殿门口,沉声道:“贵使快请进殿见我大秦天王陛下。”
李徽点头,跨步进入殿中。过照壁之侧,眼前豁然开朗。硕大的开阔的空间里,高大的廊柱撑起的穹宇大殿之中,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投射到李徽身上,那是殿中上百秦国官员的目光。
李徽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盯着,特别是在异国大殿上,面对这些陌生的目光,感觉颇有些不适。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凶狠,有冷漠,有不屑,也有诧异。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李徽,让李徽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一般。
“晋国使臣李徽,上前觐见!”
殿中有人朗声叫道。
李徽吸了口气,挺起胸膛昂首阔步,迎着这些目光从他们中间长长的通道走去。一路向前,来到前方宝座之下,抬头看去,一个身形高大,黄须茂密,目光如炬之人坐在宝座之上,正伸着脖子看着自己。
李徽知道,此人必是大秦天王苻坚了。那也是个在这个时代叱咤风云的人物。
“大晋使臣李徽,参见秦国天王陛下。小使带来我大晋国书呈递,并传达我大晋君臣向秦国天王的良好问候。”李徽微微颔首,扬声叫道。
苻坚面露微笑,缓缓点头。正待说话之时,突然侧首有人大声叫嚷。
“晋国使者,为何不跪?”
李徽一愣,尚未说话,周围已然传来一片呵斥附和之声。
“正是,好大的胆子,见我大秦之主,胆敢不跪,无礼之极。跪下!”
“跪下!”
“跪下!”
李徽紧皱眉头,站在宝座下方一动不动,目光看着宝座上的苻坚。苻坚面带微笑,似乎并没有因为臣下们的喧嚣吵闹而恼怒,反而饶有趣味的观察着这位年轻的大晋使臣,像是在看热闹一般。
“大晋使臣,见我大秦之主为何不跪?藐视我大秦天王是么?”
立于宝座之侧的一名年轻男子冷声开口问道,此人是秦国太子苻宏。
“陛下,在座诸位。在下遵守的是我大晋之礼。在我大晋,所跪者唯有天地君亲师。天王非我大晋之主,我亦非贵国之臣,自然无需跪拜。若在下跪了,那才叫失礼。”李徽缓缓道。
“放屁!”
“胡说八道!”
“强词夺理!”
“到我大秦都城,便得依着我大秦的规矩。对我大秦天王不恭者,当杀之。”
“你晋国的规矩到我大秦来有何用?我大秦天王难道不是君?这是轻视我大秦天王,是大不敬之罪,当凌迟。”
殿上官员中传来一片喝骂和威胁,一时间如虎狼之吠,雅雀之噪,充斥耳鼓。
李徽瞥了一眼苻坚,苻坚捏着胡须靠在宝座上依旧面带微笑看戏。显然他觉得群臣呵斥晋朝使臣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要令自己出丑,看自己如何应对。
其实,跪一跪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越是如此,李徽越是不能服软。倘若自己跪了,气势便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