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思虑过甚,身体疲惫之故,午饭后李徽躺在凉席上思考的时候,不知不觉便一觉睡去。醒来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走出房门,只见周澈端坐长廊之下,手持长剑,宛如门神一般坐在门口。
“兄弟醒了?”周澈见到李徽,微笑说道。
李徽道:“兄长怎地坐在这里?”
阿珠端了茶水出来,轻声道:“周大哥坐在这里一下午了。说是守着公子安睡,不许任何人靠近。”
李徽讶异的看着周澈,周澈笑道:“我见兄弟甚为疲惫,想必是为此间之事甚为焦虑。我又无智谋,无法帮到兄弟,便只能守在这里,让兄弟能够安心歇息。”
李徽忙道:“多谢兄长,但不必如此,兄长也很辛苦,安排人手,跑前跑后的。你我是各司其职。”
周澈道:“你也知道这是各司其职。保护兄弟,是我的职责。身处虎狼之地,不得不小心谨慎。”
李徽点点头,不再多劝。周澈是觉得不能帮自己出谋划策而感到内疚。他一向如此,对自己谦恭而维护,时时想着帮自己分忧解难。但有些事他确实帮不上忙。
李徽倒了茶水,和周澈喝茶。看看天色,已是不阳西下之时,于是请周澈安排人手,跟随自己前往赴宴。
不久后,苻朗果然派了人来馆驿相请。于是李徽和周澈,带着十几名护卫兵马跟随苻朗派来的人前往苻朗府邸。
苻朗住在桂宫之东北第。长安城以横贯驰道分南北,南边是长乐宫和未央宫丞相府以及朝廷衙署所在之地。北边又分东西。西侧是桂宫明光宫以及以及宗族豪华居所,这些秦国宗族高官们住的地方称之为‘北第’。东侧部分的大片城区便是普通街市和百姓聚居区域,另有一些衙署军营市场等在此。
其实从格局上便可看出,一样是壁垒森严,严格按照身份地位居住的。
苻朗的的住所在桂宫西侧,高大的梧桐树掩映着古朴的街道,两侧朱门高宅,幽深安静。这里是不许寻常人前来的,都是宗族贵胄的豪华居所。
苻朗站在厅门口微笑等候着李徽,引着李徽一路进了后宅一座花园之中。那花园甚为别致,假山修竹亭台小桥,曲径回廊。置身其中,倒像是在江南的园林之中一般。
天色已暮,院子里点着许多宫灯,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李徽一路走,一路啧啧赞叹。看来苻朗说他喜欢晋朝风物,倒也不假。这园林庭院完全是大晋的风格,这一点是临时安排不来,假装不来了。
酒宴设在花园中的一处精美的水榭之中。这水榭是一座楼船的模样,颇有匠心。此刻盛夏时节,水榭之旁的池塘之中荷叶田田,粉红的荷花花蕾和盛开的荷花间杂其中。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酒席甚为丰盛,银杯之中盛满黄橙橙的美酒,桌上的美味佳肴更是琳琅满目,摆满了一大桌子。
“来,请入席。薄酒淡菜,请勿见怪。”苻朗笑道。
李徽道:“多谢元达兄,如此叨扰,心中不安。”
苻朗呵呵笑道:“莫说这些,入座入座。今日我特地没有请其他人作陪,只有你我。咱们可以尽情而为,不必担心其他。我还等着你跟我说说南朝风物呢。”
李徽道谢入座,苻朗介绍了酒水和佳肴。那黄橙橙的酒是西域佳酿,类似葡萄酒。不过其中加了葡萄枸杞等一些原料酿造而成。口感甘甜,特别适合夏日饮用。菜肴之中有烧羊尾、驼蹄羹、生羊脍等生猛大菜,居然也有槐花糍、五福饼、清风羹等一些清淡的美味,甚至好几样是建康城中的特色菜。可见苻朗为了此次宴会是下了功夫了。
那酒水入口甘甜,看似没有什么酒劲,但喝了几杯之后,酒意上扬,顿时感觉出妙处来。而随着酒意渐浓,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更加的随意。苻朗已经脱了帽子,挽起袖子。而李徽也是如此。
两人边吃边聊,话题围绕在大晋风物上。苻朗对大晋感兴趣,特别向往大晋的名士宴饮的氛围,大晋名士们的才学。李徽和王谢等人打了几年的交道。宴饮参加了许多,自然对此了如指掌。
于是乎将王谢大族和名士之间一些趣谈轶事跟苻朗说,苻朗听得是津津有味,甚为羡慕。
“哎,真想哪一天去你们晋国感受一下这样的氛围。我大秦这样的场合可就不多了。我们这里官员们聚会只会谈论一些无聊的话题。比如打仗,比如女子,比如一些道听途说的奇谈怪论。甚少有人能谈论诗词音律,谈论书法绘画。更别说谈玄论道了。不瞒你说,我很苦恼于此。”苻朗喝着酒叹息道。
李徽心想,秦国乃由氐羌鲜卑等五胡和汉人组成,汉人在其中并非为主体,胡人聚会宴饮,除了牛饮狂吃之外,谈论的怕只能是战争和女人了。这倒也并不稀奇。随着五胡的入侵,中原文化正在影响着苻朗这样的人,他们在武力上是有自信的,但在文化上恐怕是自卑的,所以才有苻朗这样的人出现,也让他这样的人生出烦恼。这其实是民族融合的过程。
当然了,苻朗所羡慕的,恰恰是李徽所不屑的。大晋宴饮上的风么,在外人看来是令人艳羡的风度,但其实李徽知道,那样的场合也只是充斥着不接地么的奇谈怪论和诡辩,充斥着癫狂和无礼,同样也充斥着肆无忌惮的令人不齿的言行。苻朗是雾里看花,根本不知真相。
但李徽可不会同苻朗说出这些真相,他自然要美化大晋的印象,这样才能让苻朗这种‘精汉’人士更加的向往大晋,这显然对自己更有利。或许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秦国内部的讯息。
酒喝了不少,么氛也愈加热烈。李徽命人取出携带的礼物送上。
那是一副顾恺之的仕女图。李徽已经从和苻朗之前的闲谈之中得知他喜欢丹青之术,对大晋的顾恺之甚为仰慕。恰好,李徽此行携带的礼物之中包罗甚广,其中便有一副顾恺之的画。那本是李徽打算送给秦国官员之中的汉人官员的。但显然,此刻送给苻朗跟有助于拉近关系。
苻朗见到这幅画,再看到顾恺之的落款,当真欣喜如狂,爱不释手。当场差点要掉下泪来。
李徽自然又是一番大吹法螺,告知苻朗,自己和顾恺之有些渊源。将来苻朗若有机会去大晋,自己将亲自引见云云。苻朗更是激动之极。
激动之余,苻朗站起身来,命人召乐师前来。不久后十余名女乐捧着乐器鱼贯而入,齐声行礼。这些女伎个个身材修长,秀发高挽,着飘逸之装,美丽无比。
“本人为弘度歌一曲,以示感激之意。”苻朗酒意酣然,手持牙板,叮叮几声之后,在众女伎摇弋演奏的身姿之中开始大声歌咏。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今遇弘度,一见如故,胡为远隔,不得长欢。”
李徽一边鼓掌,一边看着苻朗醉态酣然的样子,心中也很高兴感慨。这苻朗确实是性情中人,这样的人做朋友倒是很不错。可惜他身在秦国,终究要为秦国利益着想。不知将来两国交战,战场上相见之时,会是怎样的情形。但愿那一天不会到来。
一场欢宴直到半夜才结束。苻朗大醉,加上心情愉悦不加防备之下,被李徽套取了大量的信息。他倒是不拿李徽当外人,为了回敬李徽,居然要李徽在女伎之中挑选两人,作为赠送给李徽的礼物。
虽然那些女子个个美丽无比,又有才艺。身段婀娜,眉目传情。喝了枸杞酒的李徽颇有些食指大动。但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李徽表示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说自己自身难保,还是不要连累他人,婉言谢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