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出之后,淮阴城中顿时热闹了起来。百姓们既高兴,同时又有些狐疑。
“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么?那可太好了。新任刺史果然雷厉风行。这帮害人的东西祸害我们多年了,终于要被绳之以法了,谢天谢地,谢谢李刺史了。”
“可莫要高兴的太早,不要乱说话啊。他们上头都有人护着呢。自古官官相护,到头来几句好话一说,怕是又什么事都没哟普。眼下乱说话,回头怕要遭报复啊。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
“是啊,都闭嘴吧。他们是一伙的。没见那刺史和荀家打的火热么?荀家又送宅子又送地的。这件事没准便牵扯到荀家,那便不了了之了。还是看看再说罢了。”
“哎,这一回要是也和以前一样,咱们这里可是真的待不下去了。我是打算明年开春便去江州,投奔我孩儿他娘的舅父那里去了,再不想留在这里受罪了。虽然我家祖祖辈辈都在徐州,可也没法子了。”
“……”
满城沸腾,沸沸扬扬之时。闻到了一些味道的官员也开始行动。淮阴郡太守荀宁的亲家,淮阴郡兵曹黄仁。平素同荀宁交好的本地钱氏大族族长钱有道,户部从事孙允之等官员都跑到荀宁家中探听消息。荀康家中也来了不少人前来拜访,有意无意的询问这次‘严冬’行动的情形。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着消息。
荀康和荀宁自然没有透露半点消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徐州衙署以及淮阴郡衙署中有十余名官员同这些地痞和匪徒有染的状况。名单已经在李徽手中。
这种情况颇有些尴尬。虽然荀康早就知道会有这些人。但是一下子被供出这么多人来,都是淮阴城中的官员,这还是让荀康颇为自责和尴尬。
特别是淮阴郡衙署中的户曹和兵曹从事,那是淮阴本地大族,和淮阴太守荀宁关系密切,并有姻亲关系。这更让荀康甚为愤怒和担忧。
荀康知道,这种情形之下,一定要小心。这位新任刺史李徽手段凌厉,万一沾惹上此事,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而李徽之所以在得知了这帮官员的名单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动手,看起来似乎正是要看一看自己兄弟二人的反应。这帮官员扎堆来探听消息的情形,必是在他耳目之中了。
私底下,荀康责骂了荀宁平素喜欢同那帮人称兄道弟的行为。并且询问荀宁,到底跟这件事有无瓜葛。荀宁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他赌咒发誓,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他完全不知下属官员竟敢同匪寇勾结。
荀康最担心的是,荀宁会犯糊涂,但荀宁既然发誓赌咒,荀康才放下心来。最多是个管束下属不力的过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牵扯。
李徽确实在观察荀氏的反应。
从那些人的口供之中可知,所有的勾结,皆为利益使然。官员们要么贪图钱财,被匪徒帮派刻意结交奉上的厚礼所围猎。要么是出于家族利益,为了排挤霸占市场,霸占土地和湖泊水面同这些匪徒勾结。通过这些匪徒地痞的滋扰驱赶甚至打杀,达到驱赶竞争对手,独霸市场。驱赶良田和湖面上的百姓和渔民,霸占他们的土地和湖泊资源便是他们的目的。
荀氏是本地豪族,根深蒂固。李徽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跟这件事有瓜葛。按理说,荀氏这样的豪族当不至于如此下作,荀康这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做这样的事情的人。但是李徽还是希望能看清楚些,免得陷入被动。
荀康在徐州这么多年,徐州当地的治安乱成这样,他并没有太多的作为。一则可能是如他所言,确实无力整治。二则也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想着整治,因为他荀氏也牵扯其中。
当然,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荀康在‘严冬’行动中还是积极主动的。否则他一开始便不会配合提供名单,也不会为自己出谋划策,并且提醒自己这件事可能要牵扯一些官员,甚至会牵扯到一些大晋的豪族。毕竟很难预料这些人扯起的藤蔓最后会牵扯到谁。
荀康于当日晚间携荀宁拜访李徽。当着李徽的面,荀康大骂荀宁约束不力,要荀宁向李徽谢罪。同时他提出,要严惩这些官员,绝对不可姑息。并且让荀宁主动交代了这些牵扯到的官员和荀氏的关系,表示虽然有些交往,但在眼下这件事上,荀氏清清白白。倘若查出有什么瓜葛,也严惩不贷,绝不包庇云云。
这么做自然是要表明态度和立场,表示要坚定的站在李徽这一边。
李徽笑着安抚荀康荀宁等人,对李徽而言,他要的是态度。至于这其中是否有瓜葛,其实并不重要。
“二位,眼下这件事,自然是要处置的。你们也都知道了,这些地痞匪徒胆大包天,丧尽天良。百姓们被他们祸害的不轻。我决意召开公审大会,当众审判,还以公道。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自当不会姑息,否则何以安定民心,震慑这些宵小之徒。”
荀康点头道:“正当如此。必须给百姓一个交代。我也将当众谢罪。这些年来,我虽为徐州别驾,但于此事上无所作为,理当谢罪受罚。”
李徽摆手道:“那倒也不必了,荀别驾的难处我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你。倒是这些为了私利的官员,是不能姑息的。按理说,包庇者同匪徒同罪,也应该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不过,若是杀了他们,似乎处置也太严厉是不是?”
荀康荀宁身上冒冷汗,原来李徽的心思是要连这些官员都杀了。这处罚可太严厉了。
荀康沉声道:“刺史大人,恕我直言。杀也不是不可以,但确实太过严厉。朝廷事后肯定是要问询的。于律法上,确实有些不当。我这么说,并非是反对,而是提醒刺史大人,这些人固然包庇了匪徒,但同杀人放火抢劫的案子并无直接的关联。只能算是交往不当,纵容包庇。没有直接的证据表明他们授意杀人或干坏事,只有那匪徒的口供而已。我怕事后有人拿这一点来攻讦李刺史。”
李徽呵呵大笑道:“我会怕他们攻讦我?人我先杀了,之后的事情随他们便。我可是有先砍了他们脑袋的权力的。两千石以下官员,李某可以现在就让他们死。”
荀康不说话了。李徽若当真要这么做,还真是可以先斩后奏。他若不管不顾雷霆行事,在职权上是可以的。
李徽又道:“不过,我认为,有些事当抱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不能一棍子打死。这些人虽然包庇了匪徒,正如你所言,未必便是指使他们杀人放火的。我相信他们没有那么蠢。一刀砍了固然痛快,却也容易误杀了罪不至死之人。所以,我想,还是给他们一个机会。我是这么想的。死罪固然可免,活罪却是难免。免官夺职是必须的,另外,他们既然是为利而犯下罪行,那我便要从他们最痛之处下手。这些人的家产私财我要全部抄没,充入官库。并将他们驱逐出我徐州。二位以为如何?”
荀康怔怔无语,原来李刺史的杀人威胁只是手段,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搜刮这些人的钱财。不过,能保住性命已然是不错的结果了。
“下官认为……可行。”
“下官也认为可行,既起到了惩戒作用,又给了他们机会。”
兄弟两人回答道。
李徽微笑道:“那好,既然二位都同意,那么就这么定了。这件事便由二位代劳。相关人员名单和口供皆在此,将他们革职驱逐,抄没全部家产充公。二位觉得如何?”
荀康荀宁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里明白,这是李徽真正的考验荀氏的立场的时候。让他们去处置那些官员,倒不是李徽自己要回避什么,而是他在看荀氏兄弟愿不愿意听命,会不会暗中做手脚。
“大人放心,此事下官即刻去办,绝不会有任何差错。相关抄没财产清单会呈送李刺史核对。”荀康道。
李徽微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荀康道:“那么,下官便要行使职权了。先要处置的便是淮阴太守荀宁。”
李徽一愣。但听荀康沉声喝道:“荀宁,鉴于你同一些人之间的交往亲密,你淮阴郡相关官员的惩办由本官去处置。你约束下属不力,当受处罚。即日起,你停职反省三个月,相关事务交由田主簿代理。罚你俸禄半年,充入公库。你可服气?”
荀宁一愣,旋即跪地道:“服气,服气,认罚便是。”
李徽在旁微微而笑。荀康倒是会来事。先处罚自己的亲弟弟,表明自己公正的立场。而这一手,既是做给自己看的,也是彻底撇清了关系。荀宁的罪名只是管束不力而已,再无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