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李家后宅东院正房内,烛火微弱,光线黯淡。
满头汗水的李徽靠在床头微微喘息。一旁的张彤云蜷缩在在一旁,雪白的手臂搂住李徽的肩头,满脸红晕的靠在李徽肩膀上。乌黑的长发散乱的搭在李徽的身上,像是给李徽胸口盖上了一层黑丝。
今晚的李徽格外的温柔,张彤云喜欢温柔而非粗暴,所以她今天晚上很是满足。在经过了极度的欢乐之后,此刻她像是一根软绵绵的面条一般黏在李徽身上。
眯着眼缓过来了之后,张彤云低声道:“夫君可还舒坦么?”
李徽点头道:“很好。”
张彤云把头在李徽脖子上拱了拱,轻声道:“珠儿妹子怀孕了,夫君若是想的话……尽管……,我的意思是,不必怜惜彤云。”
李徽斜眼看了一眼张彤云,笑了起来。
张彤云对房事上并不热心,或许是身子娇弱的缘故,往往不堪鞭挞令李徽草草了事。有时候确实让人扫兴。现在来说这种话,倒是和以前颇有不同。
“你外叔祖和你说过什么话吗?”李徽沉声问道。
“外叔祖?他同我能说什么?夫君为何突然问这个?”张彤云欠身看着李徽问道。
李徽笑道:“没什么,只是问一句而已。他没和你说……顾小姐的近况么?”
张彤云道:“青宁表妹么?倒是说了一些情形。青宁之前在会稽郡,现在陪同外叔祖回了吴郡。外叔祖执掌了顾家家主,要留在吴郡。青宁跟着回来照顾外叔祖。青宁知道我生了孩儿,还让外叔祖带来了礼物呢。”
李徽讶异道:“哦?东翁任顾氏家主了?顾小姐还送了礼物?我怎不知?”
张彤云也讶异道:“夫君竟不知外叔祖任顾家家主的事么?舅父顾琰闭门思过,将家主让外叔祖担任,不再问顾氏之事了。外叔祖竟然没告知你?你们相处这么多天,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李徽微微摇头道:“他并没有跟我说这件事。东翁还是那么城府深沉。怪不得他如此担当,原来现在顾家的责任在他身上。”
张彤云道:“可他告诉我了啊。”
李徽笑道:“那便是拿你当自己人,拿我当外人了。”
张彤云笑道:“倒也不至于,可能是忘了告诉你。或者是以为我一定会告诉你。”
李徽点头,倒也有这种可能。
“顾小姐送了什么礼物给淮儿?”李徽问道。
“青宁表妹送了一柄桃木剑,还送了一张平安符。是她亲自写了放在香囊里的。说是给我家淮儿辟邪消灾,平平安安一生。”张彤云道。
李徽轻轻叹息了一声,若有所思。
张彤云道:“夫君今日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晚饭的时候我便问你了,又怕你嫌我多嘴。”
李徽摇头道:“我没事。”
张彤云叹息一声,轻声道:“我知道夫君因为之前的事情对我心中不满,许多话不愿跟我说了。罢了,我也不问了,这是我自作自受。”
李徽苦笑道:“并非如此。你想多了。我心中确实有事烦心。这件事也很想告诉你。但是……我不知如何启齿。哎,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对你开口。”
张彤云坐起身来,披上薄衣,看着李徽道:“夫君,你我是夫妻,你我之间有何事不能坦诚相告?难道你当真将我当成外人不成?”
李徽皱眉看着张彤云道:“你当真要知道?”
张彤云不说话。李徽点点头道:“好,那我便告诉你。”
张彤云见李徽神色严肃,心中凛然,忙凝神静听。
“彤云,有些事我一直没有向你解释,因为我认为不必让你烦心,让你无忧无虑不必操心其他的事情便好。但现在,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你。你说的对,你我是夫妻。夫妻之间,但无所隐瞒。否则不但会产生误解,更会生出嫌隙。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放弃在京城为官不满,埋怨我为何要自讨苦吃来徐州这个地方,让你们也跟着受苦。今日也一并向你解释清楚。你仔细听好。”李徽缓缓道。
张彤云心中砰砰乱跳,轻声道:“我听着呢。”
接下来,李徽从自己出使秦国开始,向张彤云解释了为什么出使秦国的是自己,自己又为何愿意冒险出使。解释了秦国和大晋之间的紧张关系,两国面临一场难以避免的灭国之战。
不仅如此,李徽还向张彤云坦诚心迹。告诉她自己的尴尬处境,虽看似风光却并没有真正的安全感,也没有真正的能力保护身边人的担心。以出使秦国的冒险,换取徐州刺史的职位,目的便是能够在徐州这边陲之地得到发展,真正的拥有保护自己的势实力,同时也要为秦国将来的入侵做好准备。
李徽向张彤云坦诚了目前的处境。谢安显然是已经对自己生出了疑窦,他一方面要用自己,一方面又要限制自己的实力。自己在徐州想要打开局面,便不得不有所行动。治安整饬牵扯了本地官员,他们上奏朝廷告自己的状。县令胡东进是依附琅琊王氏的小族,自己羞辱了胡东进,也惹恼了琅琊王氏。各方面对自己风评不利,谢安也已经警告了自己。现在自己在徐州孤立无援,无钱粮人力募集兵马,王谢大族也生出不满,所以自己必须破局。
最后,李徽对满脸紧张的张彤云道:“彤云,你以为谢小姐为何而来?也许你认为她来徐州是和我相会,是也不是?我告诉你,她来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帮我渡过眼前的困境,帮我破局。她要在淮阴城飞钱庄分号,这样便可以将京城总号的大批款项运抵淮阴城,我可向钱庄借贷,获取大笔钱款缓解眼前燃眉之急。这才是她此来的真正原因。”
张彤云惊愕道:“原来如此,原来情形如此险恶,原来谢姐姐是为了帮助夫君而来。我可真是……误会她了。”
李徽沉声道:“光是从钱庄借贷钱款还是不够的,募兵养兵需要无数的钱粮。朝廷拖延阻碍,指望着朝廷也是不成的。所以,必须另外筹措。你道此次东翁忽然来到淮阴是因为什么?难道是来走亲戚游山玩水的么?”
张彤云错愕道:“难道……不是么?”
李徽点头道:“当然不是。南方大族之前站在桓大司马一边,希望借桓大司马的势力保护家族利益,得到立足朝堂的官职。但现在桓温死了,王谢大族掌权,自然对他们进行清算。南方大族全面受到打压,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我知道此事之后,便请你哥哥去送信给东翁,向东翁传达合作之意。所以,此次东翁便是带着南方大族的集体意愿前来同我商谈。南方大族以钱粮物资资助我,作为交换我要保住他们的利益和地位。这是合作,也是一笔交易。这才是东翁此次来徐州的目的。”
张彤云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本就是个简单的女子,本就不愿去理会什么天下大势,什么交易合作,什么大族利益之类的东西。她只希望能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弹弹琴写写诗下下棋,和丈夫相亲相爱,甜甜蜜蜜。
虽然她并非完全不懂其中的道理,但所知也是一知半解,偶尔能明白,常常是不明白这些事,也没兴趣知道这些事。
今晚,李徽一股脑的告诉了她这么多事情,这让她美丽的头颅里的脑子成了一片浆糊。她似乎听明白了,但又似乎没有明白。太多的信息让她不知所措。
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夫君处境不妙,正在积极想办法破局。而谢道韫来淮阴是来替夫君排忧解难的,顾谦也是,顾谦是来和夫君做交易的。
张彤云理清楚了一些头绪之后,才轻声问道:“难道夫君今日忧心的便是这件事么?莫非外叔祖不肯和我们合作么?”
李徽苦笑道:“不是不肯,他只是提出了几个条件。其中有一个条件便是……要我娶了你的表妹顾青宁。”
张彤云啊了一声,惊讶道:“他……他要你娶青宁?为何?”
李徽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何对你难以启齿了吧。”
张彤云呆呆道:“夫君……夫君答应他了么?”
李徽摇头道:“没有。”
张彤云道:“拒绝了?”
李徽摇头道:“也没有。我告诉他,我需要考虑考虑。”
张彤云轻声道:“这不是两全其美么?夫君娶了青宁,得了江南大族的帮助,两全其美之事,夫君该答应他。”
李徽轻声道:“你不明白。你知道东翁为何要提出这个条件么?他是要通过联姻,将我同顾家再次绑定在一起,从而将江南大族的利益和我绑定在一起。这样我便必须要和他们站在一起。他是要用这种方式逼迫我。你明白么?”
张彤云皱眉沉吟。
李徽道:“我不愿受人摆布,他们这是要控制我。这些人都是一样的,王谢也罢,南方大族也罢,总是试图控制别人。我不想被他们控制,他们休想得逞。”
张彤云道:“可是,他们会提供钱粮,帮夫君渡过眼前的困境不是么?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我觉得,不应该拒绝。况且,青宁很可怜,她也喜欢你。嫁过来也很好。夫君定然担心我会反对是么?我不会反对的。我本就欠她的。当初……当初……我明知她喜欢你,还是嫁给了你。”
李徽轻声道:“过去的事情,为何还耿耿于怀?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这和眼下的事情是两码事。我纠结的是,我既不想受他逼迫,也不想放弃这次破局的机会。东翁许诺的条件太丰厚了,能够助我一举破局。当然,我也不希望你难过。我对顾青宁绝无觊觎之心,这一点无需解释。而且这件事,对顾青宁也很不公平。”
张彤云轻声道:“彤云明白。这件事还得夫君自己拿主意才是。倘若因为我儿拒绝,则大可不必。倘若是别人,或许彤云会反对,会嫉妒。但若是青宁的话,彤云不会有任何的反对。那是我欠她的。”
李徽叹息一声,沉声道:“罢了,容我再考虑考虑此事。东翁答应给我两天时间考虑。两天后他才会离开淮阴回江南。我还有时间去考虑此事。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睡吧。”
李徽躺下闭上眼睛,张彤云也慢慢的躺下。李徽不久熟睡过去,张彤云却不能入眠。耳听得屋外夜风飒飒,树木摇弋之声,辗转不知多久,才闭目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