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徽一言不发,谢安的语气缓和了些。
“弘度,老夫知道你这么做也是有缘由的。你想在徐州做出一番事情来,老夫又没有给你多少帮助,朝廷也没有太多的钱粮拨付给你,所以你才出此下策。这一点,老夫也是有责任的。况且,你并没有将这些钱款据为己有,而是用来改善徐州的状况,这也是值得称道的。然而,这钱庄毕竟是我王谢大族所有,你这么做之前,可曾想过这是对我谢氏和太原王氏琅琊王氏的损害?一旦引发挤兑风波,激怒了百姓,造成大乱,岂非令我大晋陷入混乱之中,岂非成了我大晋的罪人?你好好想想吧。”
李徽躬身道:“四叔,这件事我确实做的不妥,我也不作狡辩。但确实和阿姐无关,还请不要责备阿姐。”
谢安沉声道:“道蕴的错,老夫自会处置,倒也不必你来求情。叔虎和文度二位因为此事对你也极为愤怒,他们认为,这飞钱庄你已经不适合成为其中一员。他们要你退出飞钱庄。另外,相关款项也要你尽快偿还。老夫想着,如此庞大的款项要你偿还也是不太可能的,你在钱庄之中毕竟也是股东之一,便以相关股权抵押钱款,从此再同钱庄毫无瓜葛。这件事便算是平息过去。你觉得如何?”
李徽轻轻叹息。出了这件事,王谢大族自然不容自己再留在钱庄股份之中。这其实也是他们一直想做的事情。
自己当初为了解决民团养兵军饷提出的组建飞钱庄。并且几乎是强行将自己丹阳李氏作为股东塞了进去。这恐怕是他们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毕竟当时的情形,外有桓温压力,内有钱款之忧,他们不得不同意。
如今钱庄早已上了正规,每年吸纳的款项惊人,收益庞大。并且已经有了一些左右物价行市物流等方面的作用。其中的前景和利益潜力巨大,他们当然能看到这一点。所以,这一次趁此机会将自己赶出去,自然是上上之选。
说到底,他们永远是维护自己的利益的,是不愿意让别人来分享的。这样的机会,正是光明正大的将自己逐出去的机会。
“弘度,你要知道,即便以你在钱庄的股份,也是无法抵债的。这已经是老夫能做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这件事也令老夫甚为被动。老夫倒是可以容忍,但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那里,却要有个交代。”谢安缓缓道。
李徽笑了笑道:“四叔,李徽遵命便是。给四叔添麻烦了。是我行事不周。”
谢安点头道:“你有这个态度便好。回头四家一起聚一下,签个协议退出,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这件事也不谈了。”
李徽点头笑道:“便听四叔安排。”
谢安回身落座,喝了口茶,觉得茶水冰冷,皱了皱眉头咽了下去。
“回到之前的话题。弘度,老夫的想法是,既然你徐州能够再募兵马,老夫便放宽你的兵额。在秦人攻击之前,尽量多的募集兵马,加以训练,以备不时之需。北府军军营将官都不足,募兵训练之事已经连轴转,时间太紧,已经无法有回旋余地。所以,老夫拟许你加紧募兵,以增补缺失,壮大兵力。广陵徐州同时发力,以应付目前紧急的局面。你认为如何?”谢安道。
李徽其实早就明白谢安要自己多募兵马的用意,无非便是他也觉得局势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需要加速发力解决兵马不足的问题。等待北府军完全招募训练完成已经不现实,他需要更多的能够策应北府军的兵马。所以,才要自己招募更多的人手。
如果不是眼下这种局面,谢安是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此刻,唯有自己才能让他放心。也唯有自己才能为他快速增加砝码。
对李徽而言,这当然是自己希望的结果。一万兵额的限制,便是谢安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缰绳,是控制自己实力扩张的手段。是既可以让自己放心的在徐州领军,关键时候又能够迅速控制自己的手段。扩充兵额,则在法理上不受限制。否则即便自己可以民团的方式多募兵马,搞小动作。但却也不能瞒过朝廷。民团这种东西并无法理依据,朝廷随时可以勒令解散。
“不过,钱粮武备方面,朝廷不能给你支持,你需要自己解决。不是老夫故意如此,而是北府军和荆州江州各地沿江兵马都需要迅速补充军备物资,准备作战。秦人南攻,必是全面进攻,不能将所有的钱粮都给了北府军和你徐州兵马。那样的话,上游方镇便有危险。弘度,你是知大局之人,但明白老夫的难处。”谢安不待李徽回答,便又继续说道。
李徽心中冷笑。这岂不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做派。谢安知道自己有南方大族的钱粮支持,现在索性已经开始耍赖皮了。自己虽然理解他一碗水要端平的想法,北府军倾注了大量的资源,上游桓氏兵马自然也要给予适当的物资钱粮的补充,上游的防御同样是极为重要的。但是,自己却不在他的考虑之内,这也着实露骨了些。
他依旧是想控制自己的力量。那根缰绳他还是不肯松开。即便自己招募更多的兵马又能如何?武器装备不足的兵马战斗力堪忧,不成气候。可以随时被解决的兵马便算不上是真正的实力。或许他需要的只是一支炮灰兵马,给北府军当炮灰而已。作战之时,自己手下的这些人便是去当做消耗品,消耗秦国的兵马,为北府军但嫁衣裳的。
李徽从内心里是不想这么揣度谢安的心思的,但是事实却让李徽不得不这么想。谢安对徐州军的种种作为已经很明显了。他确实给了自己机会,但同时他又在积极的防范自己。
地方刺史拥兵自重的危险性他显然是很清楚的,他已经在刻意的防范这种风险。
李徽承认,自己受谢氏提携不小,这也是自己之前选择的方式。顺应历史的进程,并且在这个进程中增强实力。但到了这个阶段,李徽却又明显的意识到了门阀政治之下的排他性和压制力。自己哪怕再努力,也会被高阀所防范,随时准备被牺牲掉。
李徽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四叔,我理解朝廷的苦衷。我可再多招募兵马,我也可以自筹粮草军备。保卫大晋,和秦国死战也是我的职责。我会全力协助谢兄作战。但是,我希望有一个公平的对待。”李徽沉声道。
谢安皱眉道:“你所谓公平的对待指的是什么?”
李徽道:“当然不是钱粮装备上的公平,我要的是给我徐州军将士们的公平对待。否则,我无法面对他们,无法激励他们,也无法让他们甘愿为大晋效死。”
谢安道:“你说说看。”
李徽拱手道:“首先,我徐州兵马要和北府军一样,作为一支独立成军的新军。徐州在东,莫如就叫东府军。这样在地位上,和北府军相同。这将大大激励我徐州将士的士气,也体现朝廷对我徐州将士的重视。”
谢安眉头皱起,捻须沉吟。
“其次,我徐州将士的晋升嘉奖抚恤要同其他各处兵马一视同仁。我徐州将士得不到朝廷物资的供给,但若在官职晋升,嘉奖抚恤上再没有公平可言,那是说不过去的。”
“第三,徐州军务以及规划,我必须能全权做主。在不违背朝廷旨意的前提下,在将领任命处置等方面,我必须拥有绝对的统率之权。朝廷不经我同意,不得无故撤换任命徐州兵马将官,打乱我的建军方略。”
李徽说完静静的看着谢安。
“没了?”谢安道。
“没了,就此三条。再无其他。若四叔能应允,我可全力募兵,不用朝廷任何钱粮。若我全力募兵,数月可扩充一倍多,兵力可达三万余。加上北府军五万到六万兵马,广陵徐州一线可得十万兵马,当可御敌。”李徽道。
谢安再次踱步沉吟,半晌后,谢安道:“老夫可以答应你的三个条件,建立东府新军。但你也要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李徽道:“请四叔明示。”
谢安道:“无论北府军,东府军,都是朝廷兵马,都必须听从朝廷调度作战。大战起时,你必须听从指挥,服从大局。你能做到么?”
李徽不假思索的道:“这还用说?我受四叔器重,组建徐州兵马的目的便是为了保卫大晋。自当会遵从调度,服从大局。四叔若是以为我有什么私心的话,我可对天发誓,我李徽此心昭昭,可鉴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