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谢府来人禀报,说谢玄凌晨回到京城。李徽遂前往谢府相见。兄弟二人见面,自然是颇为欣喜,互诉别来之事。
谢安一早去了宫里觐见,今日宫中有一场重要的会议要参加,李徽并没有见到谢安。碍于某些原因,李徽也没去东园去见谢道韫。
言谈之中,谢玄告知李徽,他对于在徐州建立东府军的想法是赞成的。他相信以李徽的能力,必能建立一支强大的兵马。
李徽并不惊讶谢玄得知此事。谢玄凌晨抵京,定已经和谢安见过面了。叔侄二人自然无可隐瞒,这件事谢安自然也会告知谢玄。
李徽心里也明白,自己从钱庄大笔借贷的事情谢玄也定是知晓的。谢玄不提,或许是因为照顾兄弟情义,不愿提及此事。至于谢道韫和自己的事情,李徽怀疑谢玄也是知道的。但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谢玄也选择了和谢安一样冷处理。毕竟这件事只能暗地里扼杀在萌芽之中,不能大张旗鼓。
巳时时分,谢安从公房派人前来告知,崇德太后和大晋皇帝司马曜要召见谢玄李徽两人。朝中重臣要听取两人的关于北府军和徐州军的建设情况的禀报,以便商议定夺接下来的步骤。
两人忙起身前往台城皇宫觐见。
觐见在太后的崇德公进行,因为天气寒冷,太后年迈体弱,怕受风寒,不能出宫。所以入冬以后的大部分御前会议都在崇德宫中。
谢玄和李徽被宣入内。崇德宫大殿之中站着包括王谢大族在内的十几名大臣。这是一次内部的重臣会议,并非朝会。显然商议的议题是机密大事。
“臣谢玄,叩见太后,叩见陛下。”
“臣李徽,叩见太后、陛下。”
二人趋步上前跪拜行礼。
崇德太后坐在软塌上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司马曜脆声道:“免礼。”
两人道谢起身。
李徽抬头看去,崇德太后褚蒜子白发苍苍,面容苍老,穿着厚厚的袍子坐在那里。看上去像是一截干枯的树。倒是司马曜和一年多前相比,身量体魄都魁伟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老成了许多。
过了年,司马曜便十四岁了。
谢安在旁沉声道:“谢玄,李徽。太后和陛下想知北府军和徐州募军的进展。我想应该由你们二位向太后和陛下禀报,比我们说的要清楚些。所以叫你们进宫来觐见。你二人详细将情形禀报太后和陛下,以及在座诸公。以利朝廷决策。”
谢玄李徽躬身应诺。
司马曜看着谢玄道:“谢将军先说一说北府军的事情,朕一直关心此事。”
谢玄沉声道:“遵命。”
谢玄咳嗽一声,朗声道:“臣自授朝廷之任前往广陵组建北府军之后,深知责任重大,无一日敢懈怠。自去岁五月筹建北府新军开始,至今一年另七个月,北府新军的招募和训练进展迅速有序。我北府新军目前募得兵士四万九千余。其中骑兵五千,弓弩手一万,水军六千,余者皆为步兵。有各地游侠豪壮之士闻风而应,愿为大晋效死。臣从中得到了刘牢之何谦等二十余名勇武之士为将。目前我北府军正冒着严寒进行训练,马步军,水陆兵马皆苦练战阵和杀敌之技。虽然兵士训练时日尚短,但已然有强军之姿。请陛下和太后放心,臣会加紧招募训练,必不懈怠。”
崇德太后闻言笑道:“哎呀,这么多兵马了,这可太好了。哀家这可放了心了。辛苦你了,谢将军。”
谢玄躬身道:“此乃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
司马曜开口道:“谢玄,这五万大军,可能同秦人一战?”
谢玄愣了愣,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司马曜道:“朕的意思是,北府军既然已经募集了这么多兵马,若有一战之力的话,我大晋何必要等待秦人南下?但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谢玄皱了皱眉头,道:“陛下,北府军尚未练成。新募之兵,尚需训练。武备尚未完备。尚不足以主动出击。”
司马曜叹道:“哎,朝廷花了这么多钱粮,结果还是不能主动进攻。真是令人失望。”
崇德殿上众人尽皆愕然。有人微微摇头,暗自叹息。司马曜这话说的未免太不合时宜了。
谢玄沉声道:“陛下,朝廷难道决定了主动攻秦了么?”
司马曜道:“谢公不是说,秦国灭代国凉国之后,和我大晋之战已经迫在眉睫。既然如此,为何要等他们来攻我们?主动进攻也许是良策。”
谢安沉声道:“陛下,臣等商议未定,陛下不可妄言用兵。兵者大事,就算用兵,也要兵马招募训练完成。况谢玄已经说了,北府军尚未练成,不能用兵。陛下不知军情,但细听臣下所禀才是。”
司马曜心里有些恼怒,谢安这话是在训斥自己了。他正欲说话,却听崇德太后咳嗽了一声道:“皇帝,谢公所言甚是。”
司马曜撇撇嘴,悻悻把话咽了下去。
李徽目睹此状,心中暗想。这大晋小皇帝司马曜怕是搞不清楚状况,居然想着要主动出击。现在大晋恨不得秦人南下的时间再拖延的久一些,好争取更多的时间训练和募兵。他倒好,却要北府军主动进攻。真是让人无语。
李徽看了一眼谢玄,见谢玄面色难看,显然也很生气。辛苦了一年半,累的跟狗一样,结果被司马曜说的话泄了气。
正想着,司马曜冷声开口道:“李徽,你徐州之地招募了多少兵马?”
李徽躬身道:“启禀陛下,徐州军已募兵一万,正日夜训练。”
“才一万?你去了这么久,才募了一万兵马?”司马曜大声道。
李徽道:“启禀陛下,徐州兵额一万,已然满员。”
司马曜道:“这是什么道理?为何只有一万兵额?”
谢安沉声道:“陛下,徐州乃淮水侧翼,无需太多兵马。目前以北府军募兵为主,毕竟钱粮物资有限。再者,徐州之地,地瘠民少,大量征兵,有伤民生。故而只许一万兵额。不过臣已经考虑,在徐州建立东府新军,多募兵马,以应其急。此事和李刺史已经说了,正在同朝廷官员沟通定夺。”
司马曜点了点头,看着李徽道:“李徽,听说你在徐州搅的不得安宁,杀了不少人是么?你还同秦人起了冲突,搞得秦国使者派人来指责我们违背和议。朝廷让你去牧守徐州,可不是让你去胡闹的。若不是谢公为你说话,朕便要请他们革了你的职了。”
李徽紧皱眉头,沉声道:“臣不知胡闹之言从何而来?臣在徐州整饬治安,清肃匪盗,难道是胡闹?罪大恶极之徒斩首示众,民心大块,难道不该?臣有这个职权。陛下莫非认为臣该对徐州丛生的盗跖视而不见?”
司马曜恼怒道:“朕何时说了要对盗跖视而不见?朕不过听说了……”
李徽沉声道:“陛下不该听道听途说之言,臣等尽心竭力办事,陛下却以道听途说来斥责臣等,岂非令臣等泄气。”
司马曜一时语塞,他本来是被谢安训斥了几句不能顶撞,想着李徽并非大族,自己当可在他身上耍耍皇帝的威风。没想到居然被李徽一顿抢白,更是心里恼怒。
“李徽,陛下询问,你好生回禀便是了。这是什么态度?”王彪之沉声喝道。
李徽沉声道:“王翁所言甚至,陛下息怒,臣说话直来直去,若有不当,还请陛下恕罪。”
司马曜道:“朕不跟你计较,就算那些事你该做,你杀秦国人,惹起事端,这总是真的吧?秦国使者都跑来建康告状了。”
李徽道:“此事是真。那是因为秦军挑衅在先,越界杀人,臣身为徐州刺史,岂能纵容?当予惩戒。秦人不过是恶人先告状罢了。所谓破坏和议之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况陛下适才不是还要主动进攻么?臣主动杀敌,岂不正合陛下心意?”
司马曜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谢安心道:陛下年少,不知李徽的言辞之利。老夫都不能同他相辩,陛下岂非是自找无趣。又想:李徽今天的言辞有些过分,这并非他的行事风格,倒像是带着火气。看来昨日和他说的那些事,让他心中烦躁。昨日他天黑之后送道蕴回来,道蕴恐也和他划清了关系,所以才有这样的情绪。或许自己该安抚安抚他,免得他心生怨气。
崇德太后微笑开口道:“二位将军都很辛苦。皇帝关心国家之事,心中忧急,常常问及。这次两位将军回京禀报之后,哀家也放心了,皇帝也放心了。我大晋自有天佑,有诸公之佐,年轻一辈又有良将忠臣长成,必然无忧。”
褚蒜子何等精明,司马氏天下靠着殿中这些人帮衬着才能稳固。皇帝年轻气盛,总想过问做主,真不知该如何劝导他。此刻只能是打圆场了。那李徽是谢安举荐之人,又是有功之臣,陛下找他的麻烦实在是不该。
谢玄和李徽躬身行礼退下。
崇德太后开口道:“诸公,眼下是否对大略有所定夺了?是按照王侍中之言,令荆州兵马主动进攻,还是依谢公之言,全面防御,以静制动呢?哀家虽然听了两位将军的禀报,却也不知哪一种方略好。”
李徽闻言一惊,心道:原来朝廷果真是有主动进攻的想法。王坦之提出想先发制人,倒是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