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桥搭建完毕之后,便是兵马攻城的开始。
刘牢之全身甲胄,手持一柄环首大刀站在队伍前列,高举长刀扬声嘶吼。
“北府军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我攻下此城,加官进爵,光宗耀祖。都给我听好了,只需进,不许退,谁敢临阵脱逃,休怪我刘牢之不念兄弟之情。”
刘牢之的声音粗犷,宛如虎豹狮吼,声音震耳。
“以阵型铺开,进攻!”刘牢之大刀向着城池方向挥出,大声下令。
北府军前锋军一万两千名兵士迅速开始行动。刘牢之领军在前进攻,何谦率督战队在后督战,一万两千兵士分为六队,每队两千人,以盾兵为首,其余兵马在后形成六个硕大的方阵,顶着数百架长长的云梯,齐步而行,向着城池逼近。
北府军的进攻阵型确实和其他兵马不同。一般攻城,必是一窝蜂冲锋到城下。迅速抵达城墙下方开始架设云梯攻城。但是北府军以方阵阵型齐步逼近,不疾不徐,这看起来颇为奇怪。但这和北府军的训练方式以及谢玄的作战思路有关。
谢玄认为,攻城作战,最忌各自为战,最忌混乱无章法。此进彼退,此起彼落的混乱只会让攻城战的效率变低,让敌人能够从容调度。所以谢玄想出了这个方阵进逼的作战方式,结合北府军日常的训练,打造齐头并进的综合兵种的方阵。在全战线上给予对方压力。
简而言之,几只方阵在同一时间以进攻体系攻击城墙,会让守军在一瞬间压力拉满,必须在整个进攻面上进行防守。一处破则处处破。
以一支方阵中的两千人为例,前排大盾兵负责挺进时的保护。攻城时以盾阵保护城下攻城兵马。阵型中的三百人为弓弩手,在进攻城墙的时候,还可在近距离内对城墙上方防守之敌形成近距离的压制。这是一种全新的立体的战法。在经过磨合训练之后,效果不错。今日是第一次正式登场。
此时此刻,六只庞大方队向着城墙挺进,头顶上是投石车投掷的石块呼啸着划破天空,场面宏大而壮阔。这便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充斥着力量和野蛮。
方阵进入百步之内,投石车停止了呼啸。一则压制任务已经基本完成,石块也已经即将投掷殆尽。二则兵马攻城之后避免误伤,任何范围攻击的武器都必须停止。
城头上飞扬的尘土在风中消散,无数秦军守军从城墙上探出头来,狗一般的抖动着身上掉落的碎石和灰尘。将领们开始发号施令,兵士们开始寻找自己的位置。位于瓮城中躲藏的数千秦军守军也从两侧的石阶飞奔上城。
一时间,城上城下一片呼喊忙碌,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搏杀之前的紧张窒息的气氛。
“立盾!”刘牢之高声下令。
轰然一声,方阵前排盾兵将近一人高的大盾竖了起来。整个方阵前排顿时竖起一道屏障。与此同时,秦军的第一轮箭雨尖啸着铺天盖地而至。
笃笃笃,噗噗噗。
箭支射中盾牌和地面的声音密集如爆豆。地面上烟尘四起,大盾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支。方阵中有多人中箭,血光飞溅如山坡上盛开的野花。
但这未能阻挡方阵前进的脚步,他们的脚步加快了些,距离更近了些。
“嗡嗡嗡!”奇怪的破空声响彻战场,位于城墙上方敌楼中的射击孔中,上百枚粗大的弩箭破空而至。
这是床子弩开始发威,这些强大的弩箭的发射需要一些时间,此刻正是他们大展神威的时候。巨大的弩箭有着沉重的铸铁箭头,虽不锋利,但床弩从不以锋利造成杀伤,而是那巨大的冲击之力。
这是破盾的神器,特别是北府军的木制大盾,根本无法抵挡床弩弩箭的轰击。沉闷的呼啸声中,方阵前方的大盾开始爆裂开来。巨大的冲击力足以将大盾击成四分五裂的碎片,甚至在击碎大盾之后,贯穿盾牌后方士兵的血肉。
一朵朵巨大的木屑爆裂形成的花朵绽放在方阵前方,更夹杂着血肉的飞溅和凄厉的惨叫。方阵的阵型发生了一些混乱,北府军兵士们面露惊惶之色,有许多人裤裆里热乎乎的,已经被吓的失禁。
第二轮箭雨再至,这一次死伤人数更多,惨叫声响彻战场。
但是,方阵已经抵达护城河边,阵型已经无需再保持了。
“杀!”刘牢之的嘶吼声响起,一连串刺耳的进攻的竹哨声响彻战场。与此同时,后方轰隆隆的战鼓声响起,号角声也急促而低沉的响起。
这是冲锋的信号。已然无需保持阵型,冲过护城河,攻击城墙城门。
“杀!”北府军前锋军兵士们呐喊起来,喊杀声既是一种掩盖恐惧的声音,更是一种血脉喷张的自我激励。之前搭建的浮桥通道派上了用场,兵士们呼喊着冲上浮桥,往城墙下方猛冲而至。
箭支瓢泼如雨,床弩和神张弩破空的声音低沉而恐怖。地面上到处是箭支落下溅起的烟尘,护城河浮桥更是成为了重点打击的对象。水面上箭支噗噗噗的落入,劲弩的射击更是将浮桥上的北府军直接轰入水中,无数的兵士被射中落水,护城河中血水翻腾,大量的兵士在水中浮沉惨叫。
付出近千人的伤亡代价,北府军兵马攻到了城墙之下。这只是短短的百余步的距离,便已经造成如此巨大的伤亡。且不论谢玄的方阵进攻的战法是否有纰漏,这起码反应了秦军的打击火力是何等的强劲。
南城守城的秦军近八千人,为了防止其他城墙遭到偷袭,一万五千兵马被迫分出一半去其他三面城墙驻守。但这八千人中的一大半都配备了弓弩。更别说还有那些床弩和神张弩了。
在某种程度上,北府军的阵型在尚未接近护城河时便已经被轰破。床弩的巨大破坏力不仅仅在于轰碎盾牌本身的威势,更是对于攻城兵马心理上的一种压制。高阶武器带来的压迫感是普通兵器不能比的。哪怕是从耳边掠过,那破空之声和带起的风声也足以让人魂飞魄散,屁滚尿流。
但无论如何,北府军攻到了城墙之下。这对于攻城战而言,虽然只是个开始,但是起码是迈向成功的一步。
看起来,城下似乎比距离城墙稍远一些的地方安全些,起码城下很难被对方的弓箭手射杀。起码许多新兵是这么想的。但其实,老兵都知道,城下其实才是最危险的。
盾兵在第一时间举起盾牌组成头顶的屏障,因为他们知道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滚木礌石滚滚而下,城头上堆积的大量防守物资此刻正派上用场,不管是什么,一股脑的砸下去便是了,总能砸中什么。盾牌咚咚作响,高空坠物岂是人力能够抵挡。举着盾牌的士兵虽然靠在一起互相支撑,但被强大的冲击力震的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手酸腿软,根本支撑不住。更别说那些几十斤的大石头重重落下,盾牌破裂,连同下边的人砸倒下一片的情形了。
伤亡数字正在急速的飙升,北府军的第一次大规模作战迎来了强大的对手的凶狠的反击。
即便如此,云梯还是一架架的竖了起来,弓箭手开始向城头射箭反击。城头的守军也迎来了开战以来的第一次伤亡的高峰。
要将滚木礌石从半人高的垛口砸下来也是力气活,有时候需要两人协同。而苻忠加固的垛口固然让城墙更高,守军更安全,但也带来了一些麻烦。
秦军兵士不得不探出身子来,才能看清楚城墙下的情形。因为城墙的建造设计其实是有角度的,一个合适的角度可以让守军一眼看到城墙根下的敌人。但城墙城垛的加高却忽视了这一点。
当他们探出身子的时候,下方北府军方阵配备的弓弩手便可以点射他们。北府军用的是小型弩箭,正是近距离施舍的利器。弩箭一旦射中,便是上半身和头脸要害部位。一时间城头秦军兵马中箭无数,有的栽下城墙,有的倒在城墙上。
这种近距离的射杀,有效的阻止了城头肆无忌惮的往下砸滚木礌石的势头。守军士兵再不敢探头,只将滚木礌石往外乱抛,再不敢像之前一样照着人多的地方瞄准砸下了。
此消彼长,守城方稍微松一松,攻城方便会获得喘息之机。云梯纷纷竖起,绳索连接的云梯在空中摆动如蛇,有的根本靠不上城墙便倒下了,有的却已经准确的勾中了城垛砖石。北府军攻城士兵开始往上攀爬,城头的守军开始用长枪长戟乱刺乱捅。
一时间,城墙上下,滚木礌石漫天落下,弩箭箭支四处横飞。云梯上的士兵滚落如下饺子。钩索在空中飞舞的声音,铁爪勾住守城兵士将他们拉扯衰落的惨叫声,嘭嘭嘭重物落地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刀枪入肉的声音。痛苦的呻吟,死亡前的叹息,咒骂声,哭喊声……这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一种呱噪的嗡鸣声,令人觉得刺耳而烦躁。
什么是地狱?此刻的彭城南门外的战场便是地狱。甚至比地狱还要血腥,还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