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射阳湖中葛元的小岛上,以硝田出产的火硝配比的火药测试开始。
同样份量的颗粒火药,从火铳发射之后,威力似乎增大了不少。六十步外,铅弹贯穿了盔甲,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李徽怀疑是偶然,又测试了几次,结果都是如此。为了作为对比,换作之前的火药进行测试数次,均无法穿透盔甲。这一下,结果自明。
“原来是火硝的原因。为了增加威力,我可是想了好多法子的。如今看来,是西北采来火硝有问题。火硝也进行了提纯的,怎么会如此?令人难以索解。”葛元既恍然,同时又有些迷惑。
李徽理解他的疑惑。话说为了火药威力的增强,自己可是给了葛元不少的压力的。葛元也很努力的去改进,颗粒化完成之后,火药的威力增强了不少。但显然还不够。
为了达到李徽的要求,葛元一直试图进行改进。从提纯硫磺,到更换好多种木材烧成来的木炭进行对比,结果都提升不大。
西北采买的硝石也是经过提纯的,敲碎之后熬煮沉淀,将其中的杂质过滤之后使用,而非直接用作配制火药的。但是,效果却并不太理想。这一直是令葛元困惑的问题。一度葛元认为,火药的威力已止于此,已然没有改进的空间了。但今日的结果却证明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葛道长,我想原因恐怕很简单。西北采买的硝石虽然经过提纯,但里边的杂质还有不少。毕竟那是天然的矿产,从地里挖出来的,主要是火硝,可能还掺杂着其他的矿产,比如盐分之类。也都是溶于水中可以析出的。这么一来,其实是没有提纯的。但此次硝田里出产的火硝是长出来的,混杂的杂质不多。故而纯度更高。”李徽笑道。
葛元点头有些沮丧的道:“恐怕正是如此。哎,可惜贫道无能,无法辨别。惭愧了。”
葛元倒是很少这么谦虚,这一次他时真承认李徽比自己厉害了。光是能让火硝长出来的办法,在葛元看来便已经是令他望尘莫及了。
“道长,天地之间物质繁若星辰,往往互相缠杂在一起,肉眼也无法识别,更少有分辨之法,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唯有不断地探索,方知其妙。道长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懂得多了。”李徽安慰他道。
从岛上回来,李徽去了硝田一趟。三天以来,大规模的提炼工作一直忙个不停。一批批的火硝被提炼出来,三天时间,提炼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车硝土被留下来作为种子,之后需要洒在硝田里。但即便如此,产量已经确定超过六百斤。
族兄李正在硝田监督做事,李徽请他来说话。李正这几年来一直跟着李徽,在家中做些管家之事。他年纪偏大,也没读过书,经历也很少。李正曾提出要参加东府军,但被李徽给劝阻了。
显然,李正也是希望能够出人头地,得些官职,提高身份和地位的。但李徽考虑到李正资质平平,从军打仗的话危险性又极大,家中有四个孩儿,那可不能出事。所以绝不能让他去打仗冒险。
刺史官署的官职需要朝廷任命,甚为麻烦。要让李正走九品中正制评级再入仕,未免有些荒唐。所以李徽一直想为他找个能够胜任,却又无需作战的官职。
现在,东府军已经建立,军中官职完全由自己做主。而让行事稳重踏实的李正来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显然更适合他。
硝田的实验已经大获成功,后续要建造更多的硝田作为火药的保障基地。而且从这段时间的试运行可知,还是需要许多的人力和资源,需要有人专门的管理和运营的。自己是不可能像这一次这么亲力亲为的。
而这个人选,又必须是李徽极为信任的人。李正忠实可靠,管理硝田又无需太高的能力。而且,这硝田可纳入东府军的后勤之列,可给李正授予军职。这正是一举两得之事。
于是昨日李徽便同李正商量了此事,询问李正愿不愿意就任东府军军需椽属之职。专心管理硝田作坊建设和运营事宜。
李正岂会不同意。他知道这件事极为重要,否则李徽也不会天天去硝田,亲力亲为。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所以今日一早便来硝田观摩,想心里有个底。
李徽坐在树荫下,李正匆匆走来,拱手行礼。
李徽笑道:“阿兄请坐。”
李正忙道谢,在一旁坐下。李徽笑道:“阿兄可考虑好了?”
李正道:“不用考虑,自然要来做。”
李徽笑道:“好。既然如此,便定下了。不过有些事要交代你,你可要记好了。”
李正忙道:“我听着呢,你说便是。”
李徽道:“其实这里的事情并不难,就是有些繁琐和腌臜。将来这里可能有上百人干活,可是一大摊子事。还要去采购臭鱼烂虾粪便尿水草木灰这些东西,我怕你觉得这些事丢人。”
李正笑道:“你都能亲自做,我还怕什么丢人?我本来就是庄户人,本就是泥腿子。天天跟屎尿打交道。若不是因为兄弟你,我们丹阳李家怎有今日。吃着白米白面,穿着干净衣服的日子,以前想都没想过。”
李徽笑道:“那就是了,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我要提醒你的是,这件事之所以交给你,是因为这件事很重要。甚至可以说,这是我东府军的命脉之一。我必须要用体己的人才能放心。正因为重要,所以你必须记着,第一,不能掉以轻心,马虎大意。要对所有的事情保密,不得泄露出去半点关于硝田的流程。第二,不要被别人所蛊惑。一旦你当了这个管事的官职,定有人试图拉你的关系,套你的话,走你的路子。你要保持清醒,不要被他们所蛊惑。第三,这一次是看你本事的时候。我知道你一直想做事。看着李荣也当了将领,你心里定然有些着急。所以这一次我给你这个机会。但你要明白,我东府军不搞任人唯亲,否则难以服众。李荣能升官,是他用命拼来的,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不能被人说闲话。所以,你一定要做好这件事。做好了有大功,我便可以提拔你,让你管更多的事情。我东府军开办了那么多作坊,将来你都可以管,可以当后勤军需官,管全军的后勤武备粮草物资。那可是大官。总之,一切看你的能力。若是你不能胜任,那只好回去管家里的事情。阿兄,你明白我的话么?”
李正重重点头。他知道李徽特地交代自己这些事的份量。他只是没见过世面,但不表示他不明白事情的轻重。
“你放心,我岂能给你丢脸。我之后吃住都在这里,一定管好这里的事情。若出了纰漏,不用你说,我自己滚回石城老家种地去便是。”李正沉声道。
李徽笑道:“好。既然如此,明日你便走马上任。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行事谨慎些,小心些便是了。遇到难题,也不要怕问人。来问我,或者去找李荣解决都成。自家兄弟,也不用担心麻烦了谁。总比出了事情要好。”
李正点头道:“我记住了。”
……
六月二十四,谢玄承诺给予的物资的第一批抵达,那是一千匹战马和一万石军粮。巧合的是,当日朝廷来人通知,朝廷拨付给东府军的粮草也已经发运,过几日便将抵达。
这两件事让李徽松了口气。
自那日谢玄气愤离去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这两个月里虽然忙忙碌碌,但李徽心头不时便会想起此事来。而谢玄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颇为令人疑惑。
去谢道韫那里的时候,两人也谈及多次。李徽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若是谢玄禀报了谢安的话,那么恐怕很快便将有人来兴师问罪了。
谢道韫却认为不然,她说,以四叔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装作不知,不会声张。不过也不可能没有任何的表示。就算不派人来对李徽兴师问罪,怕也会派人来找自己,或者写信给自己晓以利害。
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只能说明谢玄将这件事压下来了。这并不表示谢玄便默认了此事,而更可能是他在考虑如何解决此事,所以没有声张。
李徽其实并没有太担心,无论于公于私,谢氏现在都不太可能和自己翻脸。只要自己不做的太过分,不大肆宣扬和谢道韫的关系,甚至公然纳她为妾的话,就算谢安知道了,恐怕也会保持沉默。
如果自己要是不知死活,公然纳谢道韫为妾。那么干系到谢氏声誉,谢安必然没有别的选择,定会干涉出手。
但这件事终究是个烦心事,一直这么吊着,心里总是不舒坦。李徽倒并不是很在意,但谢道韫却不能释怀。虽然她表面淡定,但是谈及此事的表情和语气却流露出担忧。
这种担忧自然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所带来的隐忧,更有着对谢安和谢玄的些许负罪之感。谢道韫这三十多年都在谢家成长,谢安待她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看重。从小便在谢安的抚养下长大的谢道韫,对谢安也是有深厚的感情的。而根深蒂固的大族门户之见对谢道韫也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
这一次,她勇敢的叛逆了一次,要为自己而活。但内心里却不得不顾忌谢安谢玄等人的感受,也要考虑谢氏的声誉。说一点也不在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正因为这些矛盾复杂的心态,才会让她如此淡定的人显得纠结。她想要和李徽在一起,但也希望得到亲人的祝福,也不希望他们生气。
而现在,谢玄的战马送达,朝廷的粮草也将拨付到达,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谢玄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失去理智。两个月的时间,他定然已经做出了决定。
押送战马前来的是北府军后军振武将军高衡,高衡为人沉稳,颇有儒将之风。李徽在衙署接见了他,高衡请李徽在交接文书上签了字。
李徽问及北府军的一些情形,高衡一一作答。北府军正在快速的补充军力,抓紧训练。谢玄天天吃住在军营,每天辛苦劳累,甚为努力。
送高衡离开之时,李徽忍不住问了一句。
“谢兄没有让高将军传个话给我,或者有什么书信之类的东西交给我么?”
高衡躬身道:“李刺史,冠军将军没有让末将传什么话,也没有书信。他只命我将马匹和粮食送到,和你交割便可。”
李徽微微点头,不再多问。随后亲自将高衡送出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