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空气凉爽而清新。住处窗外花香盈鼻,鸟语盈耳。
李徽已经洗漱完毕,披挂整齐。虽然眼眸中有血丝隐现,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披挂上身之后,整个人还是冷峻干练,已经颇有威严。
马匹已经备好,众将领也已经在外边等候,李徽出来时。正在嘻嘻哈哈说话的众人都停止了说话。
周澈走上前来,看着李徽道:“兄弟,一切都准备好了,是否即刻回徐州?”
李徽微笑道:“自然要回。你们稍候片刻,我去向大都督辞行。”
周澈点头道:“好,我等在街口等待。”
一行人出门上马,百余名骑兵簇拥李徽来到京口军衙街口列队等待。李徽策马直奔军衙而去。下马进了军衙直入后堂东院谢安的住处。
谢安住处,甚为安静。廊下,谢琰和谢道韫正站在那里低声说话。见到李徽前来,谢琰忙迎上前来。
“弘度兄是来辞行的吧。阿爷还睡着呢。阿爷昨夜宿醉,怕是一时起不来了。不过阿爷昨日说了,今日一早你们各自回去,不必来辞行了。阿爷说,回去好好的打仗便可,其他的便没什么了。”谢琰行礼笑道。
李徽笑着点头。谢安的生活习惯是除非有要紧事,否则是不肯起早的。睡到日上三竿乃是常事。昨夜喝了不少酒,看来是起不来了。
“那好,便请瑗度转告四叔,便说,李徽定全力为之,不负所托。相关军情,也自当及时禀报。”李徽拱手道。
谢琰点头答应。李徽转头看向谢道韫,谢道韫穿着齐整,披着月白披风,一副要启程出门的模样。碍于谢安和谢玄都在京口,李徽到此刻还没有同谢道韫单独说过话。
“阿姐。在下告辞了。”李徽拱手道。
谢道韫笑道:“怎么?不和我一起么?我也要去淮阴呢。”
李徽一愣,看了一眼谢琰。
谢琰笑道:“弘度兄居然不知。道蕴堂姐要去淮阴看你家夫人。要打仗了,得去瞧瞧不是么?此次和阿爷一起来,便是要去淮阴的。”
李徽心中大喜,不敢过于流露。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谢兄呢?怎没见到他?”
谢道韫轻声道:“谢玄天没亮便回广陵了,说是军务紧急,一刻待不得。凌晨时来向我辞行,也没说什么,坐了坐便走了。”
李徽沉吟不语。
谢琰笑道:“堂兄和弘度兄这对结义兄弟也不知是怎么当的。堂兄临行居然不告知弘度兄一声。弘度兄居然不知。”
谢道韫轻声道:“他们兄弟都是做大事之人,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倒也不必特地相告。”
谢琰笑道:“说的也是。堂兄和弘度兄都是当世俊杰,行事自有特立独行之风范。”
李徽笑了笑,拱手对谢琰道:“瑗度,告辞了。不久后你也要去广陵吧,替我问你堂兄好。此一别,即将都要领军作战,多加保重。”
谢琰还礼道:“弘度兄也多保重。”
李徽看向谢道韫微笑道:“阿姐,既去淮阴,小弟不才,自告奋勇一路护送。阿姐可准许么?”
谢道韫嫣然笑道:“自要麻烦你。”
李徽笑道:“请。”
谢道韫微笑点头,转过头来对谢琰道:“我走了。四叔醒来之后,代我禀告一声。”
谢琰道:“阿姐放心。”
谢道韫又道:“四叔去年刚刚病了一场,近来酒喝的有些多,你定要劝他少喝一些酒,酒醉伤身。还有啊,那些药,也要吃少些。四叔吃的太过频繁了。寒食散虽能强身健体,但吃多了亦有积弊,你也劝一劝你阿爷。”
谢琰恭敬拱手道:“阿姐有心了,我知道了。我会劝阿爷的。”
谢道韫点点头笑道:“其他便没什么了,我走了。你也要保重。打仗的事情……我也帮不了什么,你多照顾六叔和你幼度兄长吧。”
谢琰笑道:“阿姐,你不是去几日便回么?怎地倒像是不回来似的。”
谢道韫笑道:“不说了。弘度,我们走吧。”
一行人于军衙前整队,李徽策马立于谢道韫车旁,俯身问道:“阿姐,准备好了么?要出发了。”
谢道韫嫣然一笑道:“走吧。”
说罢,碎花车帘放下,花容隐没。车马前行,离开京口。
当日晌午,一行人乘船渡江抵达对岸,往东北方向进入徐州境内,一路往北而行。
时正初夏,草木繁盛。从海陵郡往北的这条路,李徽三年前上任之时便从此经过。和三年前相比,徐州之地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山野荒芜,荒村寥落的情形如今已然不再。一路往北,路途所经,村舍星星点点,鸡鸣狗吠之声相闻。田野里,田亩整齐,禾苗青绿,麦田金黄。随处可见劳作的百姓。山坡上有羊群游荡。
整个徐州,在经过了三年多的多种优惠和助农政策以及吸引劳力的举措之下,从当初的萧索荒寂,到如今已然呈现勃勃生机。
徐州去年一年,人口净增两万七千户,回流和投奔的百姓越来越多。荒芜的田地山野都在迅速的被复耕开垦。村落复兴,市集开始热闹,而城池的商业也逐渐开始繁荣。
事实上,李徽的举措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无非是于民生息,鼓励耕种,减免赋税,助农助渔,修缮一些原本就有的水利而已。而仅仅只需如此,徐州便在三年时间里起死回生,焕发生计。这其实说明,只要有稳定安宁的环境和一些简单的举措,百姓们便会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稳定是一切的前提。
看着这些生机勃勃的情形,这多少冲淡了李徽内心之中的郁结。
关于谢玄的事情,李徽并没有对谢道韫隐瞒。在第一天晚上宿营歇息的时候,李徽向谢道韫告知了谢玄割袍断义之事。
谢道韫得知后震惊不已,久久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才道:“难怪他凌晨离开京口,没有向你告别。难怪他去向我告辞的时候欲言又止。难怪我见他情绪低落,似乎彻夜未眠。原来,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去年他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他理解我的选择。现在看来,却是在骗我了。”
李徽叹息道:“此事也不能怪他。谢兄为了谢家的声誉着想,对我心生怪责,也是情有可原。倘若你谢家不是我大晋豪阀大族的话,他也不必背负如此大的心理压力。”
谢道韫道:“错都在我。”
李徽摇头道:“当然不在你,也不在我。这件事上没有人有错。”
谢道韫轻叹连声,说道:“你们兄弟,互相欣赏,情投意合。谁料想竟然到这个地步,当真令人心痛。我绝不希望你们走到这一步。”
李徽苦笑道:“谁又愿意呢?可是又能如何?”
谢道韫沉默良久,问道:“你后悔么?”
李徽摇头道:“没什么可后悔的,这便是代价。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失之桑榆得之东隅。我得到了你,这或许便是代价。没有人能够鱼与熊掌兼得。”
谢道韫道:“可是,你们兄弟这便恩断义绝了?”
李徽道:“恩断义绝倒不至于,他虽同我义绝,但我还是视他为义兄。他怎么选择是他的事,我无法控制他怎么做,我只能尊重自己的内心的抉择。或许有一天,我们兄弟还能和好如初。我希望有那么一天。”
三日后,一行人抵达淮阴。
淮阴城中气氛很不一般,进城之时,李徽便发现有许多车辆满载家具被褥女子孩童出城。还有人挑着孩儿,挎着包裹往城外去。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惶之色。
回到家中,见了谢道韫,张彤云等人自然欢喜。不过,她说的话也让李徽明白了为何有那么多的百姓出城。
“道蕴姐姐怎么这时候来了?要打仗了啊,到处都在谣传,秦人要攻来了。城里百姓人心惶惶的,许多人都在往城外跑,要往南边去呢。道蕴姐姐来的不是时候啊。”
李徽闻言恍然。秦人要进攻的消息早已流传开来,怪不得会有许多人离开淮阴。李徽即刻召集荀康荀宁以及众官员询问情形。
一问之下,果然如此。从北边逃难来的人,这几天增多了起来。他们说,秦人大军已经从邺城出发,兵马无数,铺天盖地。目标正是往徐州这里而来。
消息传开之后,便有人开始往外跑。人心都开始慌乱起来。荀康也做了解释,但是效果不佳。
“这些人,走了就永远别回来。就算秦人要打过来,也不能这么急着逃跑,我东府军在呢,怕什么?这些人,当真是忘恩负义之辈。平素对他们再好,关键时候也指望不住。”有官员怒斥道。
李徽倒是觉得很正常。百姓怕死,秦人又是心头阴影,听到消息自然恐惧。想要逃离淮阴,也属寻常。
但即便如此,这种趋势也要制止。不能任由局面发展。人心不稳,还如何迎敌?
不过解释是没用的,阻止也是不可取的。有些事越解释,越被误解。越拦阻,便越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