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冲的计划大胆而又激进,这让所有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桓冲下达的命令。
“以辅国将军杨亮,荆州水军都督桓石民,率两万步骑一万水师西进攻巴蜀。此时此刻,秦人巴蜀之地空虚,正是夺回巴蜀之地的最好时机。同时,攻巴蜀之地,可吸引襄阳敌军分兵救援,减轻我荆襄前线的压力。”
“以竟陵太守桓石虔,扬武将军刘波,率竟陵守军三万东进。陨城已失,局势紧迫。你二人务必拦截陨城敌军南下攻夏口,我将命桓嗣从夏口出兵北上增援,同桓石虔刘波二位将军合兵北进。不但要挡住他们,更要夺回陨城,将他们往北驱赶。绝不能让秦军在江夏纵横,坏我大局。”
“本人将亲率荆州八万兵马北上进驻竟陵,对襄阳发动进攻。襄阳是我大晋的襄阳,夺回襄阳,则可北进。我不相信,若我荆州军北进挺进关中,那苻坚还能安坐如山,在东南攻我大晋?此举必逼迫他退兵。现在,我唯一希望的便是,桓伊在寿阳能顶得住,谢家的那些人,徐州的李徽能够顶得住。只要他们顶得住,则我荆州兵马必然给他们一个惊喜。”
桓冲以精神稳重而著称,即便是桓氏子弟,也从未想到过他们的五叔居然也有如此激进大胆的时候。不得不说,这个主动出击的计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同时,也令人有些担忧。
当初,桓豁便是激进进攻,最终导致兵败身死。如今,桓冲是否会步其兄的后尘呢?
在作战会议之后,桓冲又将桓石虔桓石民桓石生桓玄等侄儿辈,以及自己的儿子桓谦桓修等人召集到一起。幽暗的烛火之下,桓冲向桓氏子弟们说了一番话。
“你们都好好的听好了,眼下的局面,不光是我大晋生死存亡之时,也是我龙亢桓氏生死存亡之际。自大司马和二兄亡故之后,我桓氏失去两根支柱,实力锐减。老夫以愚钝之资执掌我桓氏门户,常感压力巨大,力不从心。过去数年来,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对我的决策甚为不解甚至是不满。你们认为,我不该让出扬州,不该收缩于荆州之地,不该任由谢氏霸凌而假作不见,不该让宵小之辈肆意践踏我桓氏声誉而不予以惩罚。这些,老夫都知道。”
“朝廷……为庾氏平反,那便是否定大司马当初的行为。这当然是羞辱。虽然他们归罪于郗超,给了我桓氏颜面,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对我桓氏的轻视。而徐州刺史李徽,为其义兄周澈平反,更是对我桓氏赤裸裸的挑衅。当初周澈刺杀桓序,是有目击证人的。那周澈一直就在李徽身边,他隐凶这么多年,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件事,你们私底下气愤难平,怪老夫不说话。这些我心里都知道。可是,我要你们明白,老夫没有站出来说话,不表示老夫对这些事无动于衷。我为何要如此隐忍?很简单,我桓氏不得不隐忍保全。因为我们遭受了重创。大司马和二兄都去了,荆州军关中大败,襄阳失守,荆州危急。是北府军和东府军的进攻缓解了我们的危机。我桓氏在朝廷中的地位因此而降低,谢氏崛起,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我要做的,便是不能让我桓氏轰然倒塌,要守住最后的局面。故而必须隐忍。”
“老夫有时候多么希望大兄还在世,虽然大兄的一些做法我并不同意,但大兄在,我桓氏便无人撼动。然天不假年,事已至此,我只能勉力维持局面,以待时机。而现在,便是时机。此次秦人百万大军南下,是要攻灭我大晋的,当此之时,我桓氏必须站出来,展现我桓氏中流砥柱之用。靠着谢氏是不成的,我听说,大敌当前,谢安还在游山玩水,宴饮结游。谢氏的那些子弟也难当大任。谢玄还像点样子,李徽算是半个谢氏子弟,也还有些本事。但这二人毕竟年轻。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我桓氏还不想沦为胡人之奴,故而,我们必须站出来。”
“此番是我桓氏重新令朝廷仰仗,天下百姓依靠的最好机会。一旦我们成功牵制敌军,一切便将颠倒。那时,我桓氏便扬眉吐气,挽回一切颓局。我们还了谢玄李徽之前的人情,两不相欠。之后,便该和他们算算帐了。庾氏的,周澈的,李徽的,所有你们心中不满的事情,都会解决。但前提是,我们此次行动要成功。要击溃我们面前的敌人,要夺回巴蜀,挺进关中,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桓氏没有倒下,我们的剑依旧锋利,我们依旧是大晋上下的依靠。大晋若只有一根撑住局面的柱子,那便是我桓氏。而不是王谢。其实,老夫本想着能够和他们安然相处的,可这一切,都是他们逼着我这么做的。这便是我要对你们说的话。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桓冲从未同自己的子侄们谈及这些话题,不久前因为庾氏平反之事,桓石虔等人甚为忿忿,都来理论。却被桓冲压制了下来。从这位五叔一向的表现来看,桓氏子弟们在内心里都认为桓冲胆小怕事,桓氏恐怕很难在他手里振作起来。
但是,今日桓冲的一番话,却令他们打消了疑虑。他们的五叔不是胆小怕事,他只是在等待机会。他今日的进攻策略便说明了一切。抓住机会,一举回到巅峰。他谨慎保守的表象之下,其实也有着一颗虎豹之心。
“镇恶,你有什么话要说么?有什么疑问,现在就说。若出兵之后,便不得犹豫了。”桓冲向桓石虔问道。
桓石虔站起身来,高大魁梧的身躯遮挡了半个屋子的烛火。
“五叔,侄儿没有异议,侄儿定完成五叔的部署,定会挡住江夏南下之兵。不过侄儿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该不该说。”桓石虔躬身道。
“说。”
“侄儿认为,陨城秦军只需阻挡便可,不必攻城。江州兵马既北上,我只需逼退秦军,令其退守陨城便可,江州夏口兵马便有时间占领漳口之地,完成防御部署。而侄儿希望率骑兵北上,绕过陨城,直插襄阳以北,截断秦军粮食物资补给。这样,五叔攻襄阳便更加容易了。侄儿还可深入秦人腹地,攻城略地,制造更大的声势,以令秦人恐慌。更能达到五叔所想的牵制东南秦军主力的目的。五叔以为如何?”桓石虔道。
桓冲呵呵而笑,沉声道:“二兄有子如镇恶,当可瞑目了。此建议甚好。镇恶,你只需完成阻挡陨城秦军南下之后,便可自行决定进攻方向和策略。总之,搅得秦军腹地天翻地覆最好。但一定要小心,该退则退,不可硬冲。我不可不希望你陷在秦军包围之中出不来。到时候,我未必能救你。”
桓石虔恭敬行礼,连声应诺。这是他第一次诚心诚意的向自己这位五叔行礼。
桓氏子弟其他人皆无异议,桓冲欲令他们各自散去之时,一人上前向桓冲磕头。
桓冲一看,却是桓温幼子桓玄,承袭了桓温的南郡公的桓玄在两位兄长谋杀桓冲未遂被终身流放禁足之后已然被当做桓温的世子看待。
今年,桓玄已经九岁了。身材已经颇为高大,眉眼之中已经有桓温的影子。
“桓玄,你有什么话要说么?为何跪拜?”桓冲笑问道。
桓玄仰头道:“五叔,我想跟随堂兄们去作战,我桓氏上下都在为国作战,为桓氏作战的时候,我不能无所事事。我恳求五叔允许我随军作战。”
桓冲笑着走到他面前,伸手摸着他的头道:“桓玄,你还小,长大了再打仗不迟。”
桓玄道:“我九岁了,已然不是孩童了。我阿爷九岁已为家中梁柱,五叔比我还小的时候便被抵押给别人家换来羊肉给祖母治病,桓玄不能不如你们,不能丢桓氏的脸。我要去。”
桓冲皱眉沉吟,桓玄是长兄桓温最喜爱的幼子,如今指望着继承桓温一脉的门户,自己需要呵护他,照顾他,上战场出了事,自己可要悔之莫及了。
“桓玄,跟着我去作战如何?”桓石虔笑道。
“镇恶,你莫添乱。”桓冲喝道。
“五叔,这怎么是添乱呢?难得他有志向,大伯何等英雄人物,其子怎能不肖?我带他去,他的安全我来保证便是。五叔放心,镇恶还能保护不了桓玄么?”桓石虔道。
桓冲叹了口气,看着桓玄期待的眼神,点头道:“罢了,那便依你便是。”
桓玄跳起身来,欣喜大叫。
桓冲喝道:“听从你堂兄之命,但有不听命令的事情,即刻将你送回来。明白么?”
桓玄大声道:“侄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