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向,广陵徐州一线,随着五月将末,局势已然变得越来越紧张。
秦军东路大军在平息苻洛苻重的叛乱之后,苻丕命石越收拢幽燕兵马。而之前平叛的梁成王显兵马返回邺城之后,苻丕率领大军正式南下。
大军从邺城出发,行进的路线正是从邺城经顿丘、东平直奔湖陆。湖陆便在留县大沼泽以北,泗水上游。很明显,其意图正是要进攻彭城。
于此同时,淮阴以北淮河对岸,秦军也从北方各郡集结了不少兵马,陈兵于淮浦、下邳、东海一线。
敌人的动向,东府军自然是不敢怠慢。近一个多月以来,东府军的斥候大片的撒出去,在关东境内侦查消息。各种讯息不断地汇总过来。李徽的案头每天都要处置近百余份情报,分辨真伪,判断局势。
在进入五月下旬之后,李徽位于徐州军衙的作战室里便处于极为忙碌的状态。数十名参军和军中文官司马常驻作战室中。墙壁上挂着大幅的作战地图,长桌上更是摆上了巨大的立体沙盘。
每一天,斥候送回的消息都会在沙盘上和地图上标注,各种颜色代表兵种和兵力多少的小旗子密密麻麻的插在沙盘上和地图上。有的被证明是假消息之后,便会撤换。有的发现是漏报之后便要增补。
不仅是徐州广陵一线的情形,李徽要求的是,将荆襄豫州前线的地图和沙盘全部制作出来,想方设法获取情报,及时进行更新。这更有利于对于整个战局的判断,便于做出决策。尽管有人认为这根本没有必要,但李徽显然不会听他们的。
正因如此,整个作战室人员忙碌无比,天天盯着沙盘和地图汇总消息,及时变更讯息。
而随着五月底的来临,从其他各处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斥候骑兵每天在城门口飞驰进出,即便最不敏感的人也知道,局势已经到了颇为紧张的地步了。
五月二十三,李徽得到了荆襄前线开战的消息。这个消息其实已经滞后了近十天,但没有办法,毕竟路途遥远。谢安其实也是四天前才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派人乘船换马将消息送达广陵和徐州的。
而在此之前,寿阳前线的消息也以一天一份军情简报的形式送达。虽时效滞后三天,但基本可以了解寿阳前线的状况。
对于桓冲的荆州兵马主动出击的行动,李徽颇感惊讶。桓冲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倒是有些意外。按理说,荆襄前线的压力不大,桓冲只需死守荆州和江夏,敌人便没有可乘之机。
而桓冲和其子桓嗣手中有荆州和江州兵马十几万,应该说没有太大的问题。主动出击这种事,终究是要担风险的。桓冲这么做,要么便是以主动进攻的手段牵制敌军,减轻下游压力。要么便是冒进之举。
但对于桓冲的决定,李徽并不想多加操心,毕竟那里不是战事的重点。
二十八日傍晚,最新的情报汇总前来,湖陆关东大军已经被发现。徐州北边集结的兵马的位置也都全部被锁定。李徽决定召开军事会议,分析战局。
东府军高级将领,徐州以及各郡主要官员尽皆参加。作战室中,灯火通明。
周澈首先对照墙上的三幅大地图介绍了目前的局面,同时也通报了荆襄前线和彭城和淮阴北敌人的集结情形。众将领和官员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天天都在说大战将至,现在,大战真的已经开始了。
周澈介绍完了之后,李徽站起身来,询问道:“诸位心中可有所想?可畅所欲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荀康笑道:“既然诸位将军都不愿先说,本官便先说说。本官不懂领军作战,故而,对于战事方面也不多言。以老夫浅薄的认知而言,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了。老夫在李刺史和诸位将军面前表个态,老夫的物资粮草车马舟船的筹集已经完备,足以保障将士们的作战之用。兵器盔甲作坊截止目前已然打造五千六百领盔甲,兵器箭支无数。老夫还会继续督促建造。大小船只共征用四百七十艘,大车三千辆。凡此诸般事务,皆已经超过了刺史大人的要求。另外,刀剑伤药,军中郎中也都准备了一些。虽然刺史大人没有吩咐这件事,但老夫认为,这些还是需要准备的。及时救治受伤将士,那是必要的。还有……大人要求缝制的裹尸草袋,也准备了些。这些便不说了,我东府军将士应该用不上。总之,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不该准备的也准备了。将士们安心作战,老夫保证你们有盔甲穿,有饭吃,有水喝,有兵器用,受伤了得到医治。”
荀康说完,李徽呵呵笑道:“荀大人辛苦了。这么一摊子事,若不是你,我怕是要焦头烂额。难为荀大人想的这么细致。后勤之事大于天,比之作战本身都更为重要。有你坐镇,我便安心了。”
荀康呵呵笑道:“分内之事,何须多言?上下同心,同仇敌忾,方可得胜。”
李徽微笑点头,看向众人道:“诸位没什么可说的么?”
东府军前军副将宋安平道:“李将军,这有什么可说的。打就是了。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兄弟们摩拳擦掌,就等着他们来呢。有李将军在,我们想那么多作甚?我们的脑子,还能比李将军好使么?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干。”
李徽笑了起来。众将纷纷道:“就是,你下命令便是了,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拼命就完了。”
周澈沉声道:“话不能这么说。诸位都是领军的将领,自己对于战事要有见解。事事依靠别人,如何能够独当一面?刺史大人也需要诸位提供看法,方可决策。担子全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你们好意思么?”
振武刘锆笑道:“周将军说的是,但是如此大战,我们还是少多嘴的好。听令便是。”
李徽摆手道:“罢了,也不难为你们了。周兄,要不你说说吧。”
周澈点头,来到沙盘前,用手指着巨大的沙盘地形图上插着的小旗子,沉声道:“诸位,战火已起。荆襄前线已经干起来了。荆州军率先进攻,昨日来的消息,桓石虔于漳口歼敌五千,大获全胜,令人鼓舞。而我们,也将面临战斗。现已探明,秦军关东之地兵马主力十余万人已然抵达彭城以北一百五十里。当然,那是北府军的事情。在我们北边的淮水对岸,秦军有三支兵马,约莫五千兵马于淮浦驻扎,其侧翼位置,下邳和东海郡集结有两万兵马。已经到了我们眼皮子底下了。所以,我东府军目前要准备的便是和眼前两万五千敌人作战。李刺史,荀别驾,诸位将军。我的想法是,我们也要主动出击才是。对方两万五千兵马,虽然若渡河攻我,我们是不惧的。但怕就怕在他们并不进攻,反而是为了牵制我们。我东府军若被他们牵制于此,不能增援移动的话,那是自缚手脚。你们认为呢?”
周澈说罢,众人尽皆沉吟思索。
临海郡太守陶定沉声道:“周将军主动出击的想法是不错的。但是,我东府军的责任是保卫徐州。以逸待劳岂不是更好?他们渡河而攻我,必然失败。若我们主动出击,则有变数。”
有人觉得陶定说的有道理,能够以逸待劳,为何要主动出击?虽求战之心甚切,却也没有这个必要。
“陶太守,此番大战,可不是我徐州一隅之事啊。秦军号称百万大军南下,那是一场灭国之战。战场联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能只顾自己。情报得知,对岸两万多兵马皆为老弱,看上去就是来牵制我们的,他们未必会攻我。而我东府军则不能为他们所牵制,因为我们必须要协同北府军守彭城。关东敌军主攻的一定是彭城。”周澈伸手向沙盘上彭城的位置重重一指。
李徽听着周澈说的话,甚为欣慰。这么多年来,周澈兢兢业业做事,除此之外也没忘了自身的进益。他这一番话,大局开阔,颇为难得。
“彭城之敌虽多,但北府军兵力强大。八万北府军守彭城,还怕那十多万的秦军?北府军当并不需要我们帮忙。”陶定坚持自己的想法。
周澈笑道:“他需不需要,我们也要帮。彭城不容有失。”
陶定呵呵笑道:“周将军,这话可不对。谢玄自己能做的事,怎肯让我们插手。强行帮忙,反惹北府军上下不快。反而以为是抢功劳呢。”
这话其实也不无道理。周澈一时倒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李徽呵呵笑道:“陶太守,彭城是一定要帮的。因为北府军不可能全军北上去守彭城,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恐怕刻不容缓。”
众人看着李徽。李徽手持一根桑条指向沙盘,沉声道:“诸位,我对目前的局面有一些想法,你们听听有无道理。之前,在京口战前会议上,谢玄分析入理,断定秦人进攻的方向在寿阳。这一点,我也是同意的。然而,诸位发现没有。现在荆襄前线已经战火燃烧,桓冲已经同敌人交上了手。我徐州广陵一线,关东秦军也已经抵近彭城和淮阴以北,大战也即将开始。然而,我们断定的寿阳淮北之地,却无声无息,毫无动静,这是为什么?”
众人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经李徽一说,倒确实是这么回事。看着沙盘上,寿阳以北的区域,一片空白。只有零星几个小旗插在那里,那还是寿阳北的秦国边镇的这位置。显然是本来就驻扎在那里的秦军边军。旗子很小,兵马显然也不多,只有几千人。
“是我们判断错误?敌人根本没打算攻寿阳?我不这么想。谢玄的分析是得到了谢公在内的众人都认可的,我也是认可的。倘若不是寿阳,东西两线承受的恐不止目前这点兵力。目前发现的敌军不过二十万而已。秦人的百万大军呢?剩下的兵马在何处?”李徽沉声道。
众人纷纷点头,这确实是件奇怪的事情。
“所以,我认为,秦人这是在使诈。东西进攻,便是为了牵制荆州军和北府军以及我东府军。道理很简单,他们担心北府军增援寿阳,故而令兵马攻彭城,将北府军牵制住,逼北府军北上守城。徐州北的老弱兵马便是牵制我东府军的。这样一环套一环的将我东府军和北府军牢牢牵制在徐州广陵,他们的主力攻寿阳的时候,便可以优势兵力一举拿下,不必担心援军抵达。我想,这便是寿阳前线至今没有敌军消息的原因。此刻的安静,恰恰是最危险的。”李徽缓缓说道。
众人尽皆恍然。唯有如此,方能解释为何寿阳以北无敌军踪迹。东西两侧战场开打之际,敌军便会轰然涌入,直扑寿阳。
“正是如此。李刺史所言甚有道理。”
“我们得赶紧行动,不可为之所迷惑。”
众人七嘴八舌的道。
荀康缓缓道:“此事当向北府军通报,当商议对策。不能让他们得逞。”
李徽点头道:“正是。各位认为这件事我分析的没错的话,那么我将连夜派人前往广陵,告知谢将军。我的想法是,我东府军增援彭城,令北府军主力可以提前西进,靠近寿阳。做好增援寿阳的准备,破解对方诡计。”
众人纷纷道:“该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