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秦军渡河的战线很长。寿阳淮水边的防御寨堡集中于颖水于淮水交叉之地的开阔渡口。绵延三里之长。本来,这是足够防御正常攻击的。但此次秦军的数量可不是一般情形之下的进攻。一千多艘各种船只的强渡,战线拉长到四五里之宽。谢石的两万兵马被无限拉长,弓箭手集中防守的寨堡区域之外,便鞭长莫及了。
渡河进行了一个时辰,西侧河堤陡坡被秦军突破了七八处缺口。秦军兵马踩着泥水潮水般的涌上大堤,冲到岸上。
谢石忙调集兵马来冲杀拦截,双方纠缠在河岸上厮杀在一起。秦军这一趟进攻便运送了近一万八千名步兵过河,冲上河堤的有数千人,一时之间怎能逼退。
兵马厮杀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空船空筏回转,开始运送第二批秦军渡河。而两侧河岸相继突破之后,更多的秦军从两侧上岸,更牵扯了守军精力。
当第二批八千秦军渡河成功之后,谢石意识到不能纠缠下去了。虽然杀了数千秦军,但如此纠缠下去,恐怕要被秦军拖在这里。
谢石下达了撤兵的命令。然而,指挥渡河的骠骑将军张蚝哪里肯放过这股晋军。河岸上的阻击让他的先锋军死伤惨重,死伤了三千多人。张蚝打仗是出了名的报复心强,不肯吃亏的主。但凡被他找到机会,必是要找回场子的。
张蚝下令渡河的兵马死死缠住晋军,同时,第三波渡河集中运送了三千骑兵过去。
谢石率军且战且退,向着寿阳城方向退却。寿阳距离河岸十余里,平素大半个时辰便可抵达。但是在秦军的纠缠之下,一个时辰才行了五六里。
而此刻,晋军的噩梦开始了。三千铁骑上岸之后冲锋而来。斜刺里冲入晋军阵中,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谢石的手下的兵马基本都是步兵,用来阻击秦军渡河的弓箭手居多,根本经不起冲锋。
阵型被骑兵冲的七零八落,更多的秦军兵马追上来围杀。晋军只得拼死抵抗,一时间场面混乱,被秦军一小队一小队的绞杀。
寿阳城头上,桓伊虽然早就警告了谢石这样的危险,但是阻止未果。眼见此情形,只得冒险集结兵马出城来救援。
未时时分,桓伊集结了城中全部骑兵五千余人,从北城门攻出救援。此刻,苻融刚刚渡河,他觉得要站稳脚跟,接应后续兵马过河,巩固滩头比之眼前这些晋军更重要。现在兵马只渡过了不足四万,倘若对方倾巢而出厮杀,未必能占到便宜,反而会出意外。
于是苻融下令,命张蚝撤回兵马,不得坏了大事。张蚝这才不情不愿的下令撤兵。
桓伊自然也见好就收,掩护谢石率领一万多残兵败将撤回寿阳城。
仅仅大半天时间的战斗,最后清点损失的兵马,居然死伤了五千余。虽然给秦军造成的死伤也有这个数量,但是这样的交换显然是亏的。谢石悔之莫及,早知道如此,便该听从桓伊的劝告,白白损失了数千兵马。
桓伊虽然心中也很不快,但还是安慰谢石,好歹算是能够回到城中。最坏的结果是,被敌人纠缠住之后,一路厮杀到城门口。届时便连救援也不能了。
谢石自责自己的失误。他是个直性子的人,觉得自己犯了错误,当即写奏折将此战的失误之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然而,在晋国和秦国两国之间的这次大战之后,对于寿阳战事的总结和谈论之中,许多人却都认为谢石的做法是正确的。
包括李徽在内的众多领军将领都认为谢石没有错。真正犯下过错的反而是桓伊。
谢石于淮水边阻击秦人渡河,乃是最好的击溃秦人的机会。正所谓‘渡河未济,击其中流。’,秦军十几万大军强渡淮水之时,也是他们最为脆弱的时候。苻融仗着兵马优势强渡,但其船只其实并不能一次性运送太多的兵马渡河。
如果桓伊能和谢石一起,将寿阳城中的兵马全部拉出来。六万大军于南岸进行防守,数万弓箭手的阻击,将会给秦军带来海量的伤亡。
事前在淮水上如果再能多布置一些阻碍登岸的障碍物,便能够给与弓箭手大量的射击时间。如能够准备一些火箭,对船只进行射击烧毁,更能毁掉一批敌军的船只,令其后续渡河兵马后继无力。
寿阳军中还有骑兵六千余,以六千骑兵作为机动兵马,对强行登岸的敌人进行彻底的围剿。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措施可以为之。但是桓伊都没有做。错失了在秦军最脆弱的时候,给与对方强力打击的机会。
这其实是作为淮南太守,长期驻守于寿阳的桓伊应该做的。桓伊的失误在于,从一开始他便认为,凭借寿阳完备的城池防御体系守城,消耗敌人的同时,等待北府军西进救援。这种固守待援的稳妥想法,事实上让秦军轻松的渡过了淮水屏障,而没有遭受到太大的损失。这是严重的作战失误。
桓伊作为大晋名将,关键时候不能正确的抓住战机,给予秦军迎头痛击。不得不说,对于他个人的风评而言损害甚大,对于如今的整个战局而言,也让自己陷入了不利的被动的地步。
当然,或许在当时,桓伊在东西两线受挫的情形下,选择稳妥的做法,自有他的道理。但是,他的选择却造成了极大的局势上的被动。
秦军的渡河进行了两天两夜。当十七万兵马和大量的物资辎重渡过淮水。围绕着寿阳城的大营连绵数里,一眼望不到头的时候。寿阳城中的晋军将士们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
整座城池有五万多兵马和数万被撤到城中的百姓,但是当所有人看到了秦军摆开的架势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每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之色。
对于桓伊和谢石而言,他们对能否守住寿阳完全没有信心。眼下他们能做的,便只有无休无止的加固城墙,准备物资,死守待援。
然而,他们所希望的援军北府军,此刻正被堵在三百里外的洛涧西岸,无法渡河来援。
……
洛涧,一条淮水的支流,不算大的一条河流。最宽处不足三十丈,最窄处不到二十丈。南北流经的长度不足三十里。
但此时此刻,北府军六万大军正被牢牢的堵在了洛涧以东的荒野上。
彭城丢失之后,谢玄知道要第一时间往西增援寿阳,再不能耽搁了。因为苻丕的兵马占领彭城之后,定会分兵南下,直扑淮南。若是被他们抢在头里,恐怕将无法西进。
但谢玄有顾虑。他担心广陵的安危。彭城丢了,北方再无屏障。若是彭城尚在,入口扎的死死的,广陵京口无虞。但现在一切暴露在外,万一秦军南下攻广陵,直扑京口。那么,自己便是大晋的罪人。
虽然之前的判断是,秦军必会攻寿阳南下,东西两路秦军乃是辅助。但是,战场上局面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对方的做法。
军中有人建议,即刻命东府军西进广陵,扼守邗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骄傲的谢玄没有这么做,这种时候要他去求李徽,那必杀了他还难受。
有时候,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人的性格往往会左右他的行为。即便在最关键的时候,一个骄傲的人也不会以损害自己的骄傲作为代价来低头。谢玄就是这样的人。
况且,谢玄认为这件事也并非没有应对之策。
他先派出北府军水军将领,龙骧将军胡彬,率领五千水军沿着淮水往西前往增援寿阳。又派出斥候侦查彭城敌军的动向。
谢玄的想法是,敌军如果要南下攻广陵京口的话,必不会分兵。一旦发现对方分兵西进,则说明他们的目标依旧在淮南。而发现他们动了兵马的时候,自己再出兵,便可万无一失了。
洛涧是条不大的河流,谢玄认为,敌人要拦阻也必在淝水。自己直线往西,对方从彭城向西南,定然没有自己的兵马速度快。
于是乎,在探知了彭城分兵数万往西南方向淮南之地进军的时候,谢玄才认定对方不会向着广陵京口南下进攻,这才下令兵马迅速西进。
谢玄就是这么一犹豫,便被对方占了先机。战场上瞬息万变,有时候必须做出提前的判断,而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谢玄本该提前一日出发的,但他为了探知消息反而延后了一日。
而且,他也低估了对方的行军速度。错误的估计了对方阻击的地点。从彭城出发的梁成和王显的五万兵马借助秦军充足的车马运输能力,携带物资直插到洛涧以北。花了几个时辰便搭建了一座船只浮桥渡河成功。
当北府军抵达洛涧东岸的时候,梁成和王显的五万秦军已经落足于西岸,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了。
在寿阳的桓伊和谢石等待救援的时候,北府军的第一次强渡刚刚被打退。欲强行进攻的北府军兵马死伤两千多人后偃旗息鼓。
主帅谢玄正满脸愁云的苦思对策。
两国的战争进行到了此刻,秦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兵力和态势上的上风。其中一些是他们自己创造的机会,但更多的确是晋朝兵马的失误拱手相送的。
局面危殆,大晋的社稷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