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征南大将军,长乐公苻丕惊惶逃走。数万大军如惊弓之鸟溃败。他们于午后时分,败退到留县方才重新收拢集结。
得知对方压根没有追击,也没有出兵留县的迹象,苻丕安下心来。
但很快,惊魂未定的苻丕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自己以为是东府军大军攻入城中,这才决定弃城而走。然而从各方面收集到的情报来看,似乎自己并非是受到了东府军四万大军的进攻。虽然当时局面混乱,但是各军禀报接敌的人数不太对劲。东西两营其实是在街巷之中接敌的,对方兵马似乎也不像是数万大军的数量。
当时,东西南三处城墙上的己方守军没敢异动,死守着城门。他们居高临下,看到城中打的热闹,但却没看到铺天盖地的敌军进攻街巷各处的情形。相反,东门和西门的守军看到的是双方只在两三条主街上进行了战斗,而己方很快便崩溃了。
亲卫骑兵将军蔡浩也回忆说,当时在东街遭遇的敌人数量并不多,冲入广场之后,人数似乎只有一两千人。当时被他们的气势所慑,没有去在意他们的人数。
从这些信息上,苻丕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在敌人人数上出现了误判。进攻的也许是东府军的兵马,但恐怕人数都不上万。
换个角度想,倘若当真是晋国东府军四万大军来攻的话,自己能够轻易逃脱么?自己的兵马怎会死伤的这么少?他们又为何不追击?
苻丕既恼怒又尴尬。自己近六万大军,若是被对方不足万人的兵马攻下了城池,将自己吓跑了。那这件事将是自己的耻辱。
而且,当时确实有些慌乱,考虑的不够周全。一想到携带那种奇怪火器的东府军大军攻来,确实有些慌不择路。那时候没有考虑到丢了彭城的后果如何,只顾着逃命了。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苻丕身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彭城何等重要,那是延伸至淮南之地的支点,是粮草物资的中转之地。自己把彭城丢了,大批的粮草物资丢了倒也罢了,关键是,南下的道路被封死了,如何支援淮南战场?
自己出兵以来,轻松攻下彭城之后,一切进展顺利。父皇苻坚还派人前来褒奖,要自己再接再厉。洛涧之战后,梁成和王显的兵马大败,这已经说很难交代了。
虽然,那是梁成和王显之过,但自己这个领军主帅自然也有责任。
自己已经在积极的弥补了。收拢了梁成王显的残兵败将之后,自己已经急命石越率幽燕大军南下。石越在幽州将反叛的苻洛的幽州兵马进行了整编,得六万精兵南下。这将是自己挽回洛涧之败的最好机会。石越的兵马一到,自己便将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前往进攻北府军,以报一箭之仇。
可现在,彭城丢了。如何是好?兵马南下的通道阻塞了,如之奈何?
苻丕更想到的是,上一个丢了彭城的人的下场。自己的另一个叔父苻忠便是因为丢了彭城而被父皇赐死。自己当初攻襄阳不力,父皇也是下了严旨,威胁要处死自己。苻丕知道,父皇可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做得出来的。
现在自己的兵马在洛涧失利,又被东府军偷袭以少量兵马夺城,后续的计划又无法展开,或会影响大局。这一连串的过错,父皇会原谅么?不,他一定不会的。
苻丕坐不住了,他知道自己唯有一条路,重新夺回彭城,弥补过错。否则,自己恐怕很难交代。
苻丕立刻派人回彭城周边侦查,当晚,斥候送回来的消息令苻丕气恼不已。昨晚攻城的东府军兵马不过数千人,他们完全是靠着卑鄙的偷袭手段夺取了城池。自己被他们骗了。
斥候化妆成南逃的普通百姓,在东城泗水码头边看到大批的百姓在搬运码头上堆积的物资的时候前去探听的消息。几名百姓说,他们午后劳军,东府军的兵马一个不落的去吃了,不过五千人马。硬生生将六万守城的秦军吓破了胆。
斥候转述的时候,苻丕都能想象到那些彭城百姓嘲笑的嘴脸。但对自己而言,则是莫大的羞辱。这个场子要是不找回来,怕是要成为永久的笑柄了。
次日一早,苻丕便召集军中将领,要求点兵攻城。众将领一个个不知说什么才好。刚刚才放弃了彭城,现在又要夺回来,闹着玩么?
有人提出了异议,苻丕瞪着眼道:“诸位,你们可知昨日袭击我们的东府军有多少人马?区区五千而已。我们多少兵马?六万,六万啊。彭城若不夺回,诸位有何面目见人?我们如何向朝廷交代?本将军是没有脸见人的,我宁愿攻城战死,也不能受此之辱。尔等若不能同我协力夺回彭城,尔等恐怕这一辈子也难以抬头。”
这话起了作用,一些将领确实感觉受到了羞辱。昨日凌晨之战太过混乱,别人跑,自己也跟着跑。回头想想,实在有辱军人身份。如今大将军说的话在理,此事若不补救,朝廷必然追究。大将军都抱着必死之心,说明大将军知道此事恐获死罪。他都活不成,自己这些人还能活么?
另一些将领则颇为犹豫,他们倒不是不知羞辱,而是因为昨日凌晨虽然只有五千东府军进攻,但他们用的兵器的威力实在太强大,堪比邪术一般。这不得不让他们联想起当初留县之战带来的隐影。
“那不是邪术,那是一种火器。用的是伏火方配制的火药。可以爆炸伤人。他们没有通天地鬼神之能。况且,他们只有五千人前来偷袭,又能携带多少火器?还记得我们怎么拿下彭城的么?兵马人数优势,乱战得手。教他们顾此失彼。这次也这么干。慕容农,慕容绍。昨日之战,听说你们率先逃跑的。此次之战,还由你们率领鲜卑族兵马打头阵,以将功补过,戴罪立功。”苻丕说道。
慕容农合慕容绍对视一眼,只得躬身应诺。心中却已经将苻丕的祖宗八代全部骂了个遍。上一次攻城,鲜卑族兵马便是当了炮灰。两万多人死伤过半。这一次恐怕这最后的一半也保不住了。
昨晚他们确实是跑了,但是最先跑的可不是他们。但这个黑锅是结结实实的扣上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巳时,兵马点齐。以六千骑兵作为先头兵马,先去彭城周边逡巡查看。若对方出城进攻则最好,不出城也可先行封锁他们的退路。
留下少许兵马于留县,剩下的四万三千兵马浩浩荡荡去而复返,往彭城开赴而来。
说起来,彭城真是四战之地。早年间在鲜卑人手中时,大晋便数次进攻彭城。落入秦国控制之后,更是在过去的短短两年间数易其手。
在过去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彭城已经经历了两次攻城,三易其手。从北府军刘牢之手中为秦国苻丕大军所攻占,昨日又被东府军偷袭控制。而现在,苻丕又要去夺回了。
生活在这座城池里的百姓,算是倒了大霉了。每一次攻占,他们被驱使,被搜刮,死伤惨重。正常的生活已经是奢望,能活着便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苻丕大军于午后抵达彭城城北。苻丕策马上前,阴沉着脸观察了城头情形。北门城门洞已经被封堵,城头有敌军兵士在晃悠。人数确实不多。
苻丕心里气的要命,昨日自己太慌乱了,居然被这么点东府军给吓跑了。待自己攻下此城,俘虏的东府军兵士将一个不留,全部砍杀,以消心头之恨。
进攻在即,却有两个问题要解决。其一便是因为昨晚的溃败,几乎没携带什么辎重物品。特别是攻城器械,一概没有带走,全留在城中了。现在连最简单的攻城梯都不足。从留县带来了不到百余架,但这数量显然太少了。四城进攻,一分摊,每一面城墙只能有二三十架,这不是闹着玩么?
不过这倒不难解决。毕竟那只是梯子而已。砍伐树木,重新制作简陋的攻城梯便是了。虽和制式带铁钩的攻城梯不能相比,但也是能攻城的。
第二个问题便是,兵马已经抵达湖陆的石越得知彭城被偷袭的消息后,飞骑送来信件。送到时,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石越的信上要苻丕不要冲动,进攻坚城,没有攻城器械和大量兵力不成。他已然在一百二十里外,携带了攻城器械,云梯冲车都有。所以他请求苻丕等待他的兵马到来。合力攻城。
可苻丕已经等不得了。等石越率军前来固然是最好。但是,岂非显得自己无能,要靠石越大军前来会合才能夺回彭城。对方摆明没多少兵马,自己何必假手石越,让人讥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等不得了。”苻丕看了信之后撂下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