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山下,北府军同秦军主力的战斗已经进行了近两个时辰。战斗也进入了最为残酷的绞杀阶段。
北府军一直保持着阵型的基本完整,哪怕兵马不断的阵亡,不断的被蚕食,却也没让秦军冲破阵型,将阵型分割。
前方兵士倒下,便有后方兵士补上。死了一排,后方一排便会顶上去。即便明知道会是同样的命运,此刻却也顾不得去考虑生死之事,只机械的重复着动作,遵从着命令,奋不顾身的冲上去厮杀。
双方死伤人数都已经到了惊人的数字。北府军伤亡超过一万五千人,而秦军的伤亡几乎是北府军的两倍。
除了正面的战斗激烈之外,在西侧,何谦高衡二人率领的万人队陷入重重围困之中,战斗同样激烈无比。
从他们从西侧山坡冲出去之后,便遭到了大量秦国兵马的围攻。何谦高衡没有规避敌人,反而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为了给正面的主力兵马减轻压力,他们冲出山之后,第一时间便率军穿插往西,将阵型铺展开来。一万北府军沿着东西方向筑造了一条阵型防线,将数万秦军挡在了八公山西侧。
这么做是极为危险的,本就兵马数量不多,却要强行将对方兵马分割阻断,这无异于是自寻死路。队形铺展的越宽,遭受两侧的敌人的进攻便越猛烈,承受的压力便越大。何谦和高衡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他们希望以拼死阻挡的方式,保全东南方向谢玄率领的主力兵马的侧翼,减轻他们受到攻击的压力。虽然何谦高衡内心里也知道,这么做是自杀行为,对这次决战的总体结果未必有什么作用。但是,他们还是要这么做。他们要以此表达对谢玄的知遇之恩的感激,要以拼上性命的方式来展现他们战斗的决心。
事实上,何谦和高衡并非做了无用功。他们确实为谢玄的主力减轻了不少压力。两万骑兵和三万秦军步兵被他们硬生生的堵在了西边,加上牵扯在腹背的万余兵马,何谦和高衡率领的万余北府军牵制了六万之敌。这位谢玄和刘牢之率领的主力减轻了极大的压力。也令北府军主力兵马西侧没有遭到秦军骑兵的突袭。对于北府军阵型的保持起到了很好的保护效果。
当然,他们的损失也是巨大的。战斗进行到一个多时辰的时候,他们的一万兵马已经死伤过半。他们被分割成三个区域,被团团包围。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崩溃。被困在三个小小的土丘高地上的他们,打退了秦军的多次冲击,用鲜血和生命阻挡了秦军向东南进攻的脚步。
曾有人说什么,两军作战,一旦伤亡超过三成,整个兵马便会崩溃,便失去战斗力。但事实却是,何谦和高衡的万人队损失过半,却也没有崩溃投降,反而斗志昂扬,打的更凶更猛。
所谓的三成伤亡便溃败之说,或许适用的事那些没有血性,没有荣誉感,没有坚强意志的所谓‘军队’。如北府军这样的军队,别说死伤三成,便是死伤七成也未必能让他们崩溃。有信念和意志的军队,甚至能够战斗到最后一人,这是诸多战斗证明的事情。
战斗进行到两个时辰之后,北府军在八公山西南方向的战斗反而越发的勇猛。虽然四万兵马死伤万余,但是北府军保持着阵型,向南侧攻杀,成功的将秦军组成的厚厚的阵型杀退了里许之地,往南推进了里许之地。
在这过程之中,歼灭正面为敌的秦军主力兵马近两万,且有越战越勇之势。
在熊熊燃烧的八公山的大火映照之下,整个八公山外围山地和旷野上,便是一个血与火的屠宰场和绞肉场。无处不在战斗,无处不在流血,无处不在死人。
虽然北府军取得了进展,但是秦军无穷无尽,仿佛永远也杀不完。北府军将士不断的阵亡,情势其实是越来越不乐观的。
谢玄很希望能够打破战局,他一直在寻找着突破的机会。但是随着战斗的进展,这种希望越来越渺茫。秦军伤亡虽多,但是他们并没有给自己太多的机会。他们没有溃败,没有骚乱,没有大规模的退缩。这令谢玄很难找到突破眼前僵局的机会。
不得不承认,苻融是个合格的统帅。他很好的捏合了这支兵马。并没有让这支战斗力不强,成分复杂,新兵充斥的秦军在这样的残酷战斗之中崩盘。
苻融采用的是以精锐兵马参与战斗,正面抵挡北府军的做法。这么做的代价便是,秦军主力精锐不得不面临大量阵亡的命运,但好处就是,秦军精锐可以抵挡住北府军凌厉的进攻,整个大军在态势上能保持围攻之势。外围的新兵和其他兵马不会在重压之下崩溃。
谢玄心中焦灼之时,距离战场中心里许之外的一座小山顶上指挥战斗的苻融其实也心急如焚。
战斗的进展是苻融不满意的。己方精锐兵马的不断死伤,换来的不是彻底的歼灭北府军的成果。反而战斗进行到现在,北府军的阵型尚未能分割突破,对方兵马越战越勇,反而向南推进了里许之地。这是苻融不能接受的。
苻融心里其实对北府军充满了敬佩。一支伤亡已经近半的兵马,在这种绝境之下居然还能撑住。这是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和战斗力才成。苻融有些明白,为何在洛涧之战中,梁成和王显的五万大军一夜时间便被北府军击溃,死伤数万。北府军确实是可怕的对手。
各人饮水,冷暖自知。其实苻融心里也清楚,现在双方兵马都在咬牙苦撑着。此时此刻,双方其实已经到了临界点,靠的完全是强大的意志力和信念来支撑了。这种时候,其实是最为危险的时候。崩溃可能会发生在一瞬间,平衡的打破往往就是意志力崩溃的时候。这种时候,若是顶不住压力,便只能成为失败者。
“传令骑兵兵马,发动冲锋,不计伤亡。告诉张蚝,谁敢不遵号令,就地格杀。眼下是最为关键的时候,谁要是临阵退缩,便是我大秦的罪人,本人将绝不会轻饶了他。”
苻融沉声下达了命令。他知道迟迟未能将北府军歼灭的症结所在,便是骑兵一直没能冲入对方阵型,将其分割。一旦骑兵能够冲破对方阵型,分割包围对手,则北府军便会陷入汪洋大海之中,被立刻歼灭干净。
说起来,大将张蚝的表现令自己很不满意。之前自己命他率骑兵冲锋,他确实这么做了。但是北府军用密集的强弩打退了两次骑兵冲锋之后,张蚝便偃旗息鼓了。
自己派人催促他进攻,张蚝百般推诿。给出的理由是,空间不够,山地障碍太多,骑兵没有冲锋的条件,需要等待时机。一会又说,等要待西侧两万骑兵杀过来,同时从东西两侧冲锋。一会又说,需要步兵顶住压力,给骑兵冲锋创造条件云云。
张蚝的理由多多,但苻融知道,他真正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便不想让手下的骑兵死伤太多。换句话说,他想要收割战场,不肯为别人作嫁衣裳。
战斗之前,张蚝便对苻融不用新兵和其他胡族兵马当炮灰的行为表示不满。那些人根本就是去消耗的,但苻融却让他们在外围呆着,派精锐兵士去硬扛。甚至要自己率宝贵的骑兵一开始便冲阵,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苻融完全明白他的心思,他也尽量的容忍张蚝这种领军大将。毕竟他们是中坚力量。但是,战斗顺利的情形下,他会容忍。但现在,双方处在僵持阶段,苻融必须要强令张蚝出击,为了给北府军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必须要不计代价了。
所谓不听号令就地格杀的话,其实就是说给张蚝听的。
传令兵迅速前往传令,苻融吁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前方血肉横飞的战场。
忽然间,身旁陪同的亲卫指着西边方向呆呆道:“大将军,西边那是起火了么?好像是寿阳城方向。”
苻融一愣,转头往西边看去。只见淝水西岸方向的黑暗旷野之中,有烟火在地平线上闪耀。照的天空一片通红。那正是寿阳城的方向。
苻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仔细查看,不得不相信那确实是寿阳方向起了大火。那火势照亮了天空,显然不是一般的大火。难道说……
苻融不敢想,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就在此刻,十几骑从西侧飞驰而来,上了山坡后,一人高声叫道:“皇叔,皇叔。不好了,寿阳好像遭遇了敌袭,起了大火。定是粮草被烧了。陛下还在城里,不知道安危如何。”
来者是苻丕。苻融怒喝道:“长乐公,你乱叫什么?还不住口!”
苻丕一愣,这才明白自己不该这么喊叫。自己也是太慌张了,发现寿阳大火之后,心中顿时有了极为不好的联想,这才慌忙来找苻融。
“陛下有三万羽林郎保护,当可无虞。至于那大火……即刻派人去查探,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长乐公,沉住气,莫要乱了军心。明白么?”苻融沉声喝道。
苻丕忙道:“皇叔所言极是,我这便命人去寿阳查看。”
苻丕拨马下坡离去,苻融转头再一次看向寿阳城方向,这一次他的心又往下沉了一截。只片刻时间,寿阳城的火势更大了。甚至已经能看到吞吐撩天的巨大火舌了。
二三十里之外,能看到火舌吞吐,那是怎样一场大火。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粮草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