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融策马缓缓冲出,向着谢玄迎了上去。
阳平公苻融,大秦宗族之中的佼佼者,名望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当世人物。他曾被王猛大力推崇,接替王猛治理关东之地,将燕国故地的鲜卑人治理的服服帖帖的。王猛去世之后,苻融更是接替王猛的位置,回长安担任丞相,处理朝政。
如果说,在臣子之中,王猛是苻坚最为信任的人的话。那么在宗室之中,苻融便是苻坚最为倚重之人。作为苻坚的亲弟弟,苻融尽心尽责,为大秦的事务操心劳神,从无怨言。
苻融文武全才,不光有领军才能,文采上更是造诣颇高,更善明辨。他曾作《浮图赋》一首,惊艳决绝,为世人所称颂。
可以这么说,苻融在大秦的声望,堪比如今大晋的谢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一不同的是,谢安所侍奉的大晋之主司马曜是对谢安言听计从的,或者说起码表面上是如此的。谢安的建议和政策可以不折不扣的的推行。而对于苻融而言,便并非如此了。比如此次南征晋朝之前,苻融便多次提出反对意见。但在秦国,最终的决定权在苻坚手上,所以最终苻融无法改变苻坚的想法。不但无法改变,他还要为苻坚领军南下。
苻融没有抱怨,在领军之后,他竭力的协调调度各军各将领以及各项事务,尽量让大军处在一个良好的状态。苻坚御驾亲征,搞得一片混乱,苻融也没有多抱怨,而是竭力的协调关系,解决问题。
从出征以来,苻融没有一天的睡眠是超过三个时辰的。整个大秦军营之中,他可能是睡得最晚,起的最早的一个。因为数十万大军,各种内部关系,各种事务,各种后勤调度,千头万缕的种种事务都需要他来拍板解决。也只有他的声望和能力,能够压制住秦军之中那些桀骜的将领,能够协调各胡族兵马,以及解决协调粮草物资船只马匹的调度分配等这些问题。
可以说,虽然南征之事苻融并不赞成,但他还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尽了自己全部的心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尽力了,未必便会成功。这世上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必然这么一说。总是充满了不确定和偶然,充斥着各种突如其来的意外。看似有规律的一些事,其实是偶然之中的规律而已。或许不确定才是最大的确定。
苻融手持长刀,策马冲向谢玄。在相聚十余步的时候,苻融却勒住了战马,谢玄也勒马站定,两人双目对视,看着对方。
“如我没有猜错的话,对面的这位便是陈郡谢氏的谢幼度吧。”苻融拱手道。
谢玄微笑起来,拱手道:“正是在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秦国阳平公,领军攻我大晋的大将军苻博休吧。”
苻融微笑道:“是我。久闻大晋南北二玄风流雅致,才学卓越,丰神如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人虽氐族出身,但我却一直仰慕江南风物和你晋国人物。一直想着能见识见识。”
谢玄冷声道:“你们仰慕我大晋风物,所以,你们便率大军攻我大晋,欲据为己有了是么?这般仰慕,不要也罢。”
苻融叹息道:“哎,这件事,当真遗憾。三言两语也无法说清。咱们也没必要在这里讨论这些事,是也不是?”
谢玄点头道:“确实,没有必要说这些。胜负已分,你们失败了。”
苻融轻叹道:“是啊,我们败了。但是,谢将军,你必须承认,若不是有人偷袭了寿阳,令我军心大乱,你北府军今日必全军覆灭于此。而且,寿阳之兵也并非你北府军,而是另有其人是么?”
谢玄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你很强,我北府军几乎要全军覆灭于此。你能将这些乌合之众捏合成军,且逼的我如此狼狈,我很佩服你。但你秦国攻我大晋,乃不义之师,注定失败。攻寿阳的是我大晋东府军兵马,确实非我北府军之能,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谢玄并不在乎这些。只要能战胜你们,挫败你秦国灭我大晋的阴谋,就算我战死沙场,也无怨言。”
苻融点头道:“很好,这便是格局,这便是陈郡谢氏名扬天下的原因了吧。我苻融的格局还是小了些。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今日已然无法善了,我苻融也一样,战死沙场也无怨言。我本想着有一日去江南,和江南名士们把酒言欢,天下共享太平之世,那该多好啊。只可惜,怕是不能实现了。”
谢玄沉声道:“可以实现。即刻下马投降,我保证会善待于你。你已然尽力了,不必在此送上姓名。阳平公苻融之名,天下皆知,人人景仰。即便在我大晋,你也有一席之地。”
苻融大笑道:“谢将军未免看轻了我苻融,我苻融乃大秦宗室,乃数十万大军的统帅。也有薄名于世。怎会是贪生怕死之人?来吧,让我领教领教谢将军的武技。一战而定胜负。”
谢玄点头,勒马弓腰,长刀微举,沉声道:“来吧,做个了断。”
苻融收起笑容,双腿催动马匹,纵马居高临下冲了过来。手中长刀闪光亮,快如流星直刺谢玄面门。谢玄纵马迎接上去,摘马镫上长枪在手,双方相聚丈许之时,谢玄长枪刺出。
噗的一声,谢玄的长枪正中苻融胸口,巨大的冲击力将苻融带离马镫,挑在了枪尖上。所有观战之人皆发出惊愕之声,没想到两人的交战只一招便分出胜负。那苻融竟然如此不堪。
谢玄也很惊讶。自己这一枪虽然迅猛,但还不至于躲不开。那苻融躲也没躲,倒像是自己撞上来的一般。他拿着的是短兵刃,应该知道他的长刀是够不着自己的,应该会躲避的才是。可是他压根没躲。
噗通一声,苻融从枪尖摔落地上。谢玄纵马上前,俯身凝视苻融。苻融口中喷血,却面带笑容。
“谢将军……好武技。我……败了。”苻融道。
“苻融,你为何不躲?自己求死?”谢玄问道。
苻融一笑,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口中喃喃而语,似乎在唱曲子。谢玄凝神细听,苻融口中唱的是一首《企喻歌》,那是北方胡族常见的马上小调,类同山歌的一种。
“男儿……可怜虫,出门……怀死忧。尸丧……狭谷口,白骨无人收……无人收!”
苻融唱罢,头一歪,就此气绝身亡。
……
苻融既死,秦军再无半点斗志。随着张蚝和苟苌率骑兵飞驰逃散,十几万秦军四散而逃,彻底溃败。
北府军乘胜追击,一直从八公山追到寿阳城北,追出数十里之地,斩杀敌军无数。一直追杀到天明时分,北府军自身也疲惫不堪,这才作罢。
从洛涧之后,双方对峙二十余日,于淝水之畔,八公山下集结了兵马近四十万的这场决战,终于以北府军的大获全胜而暂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