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苻坚率百官回到长安。于东门设祭台哭祭苻融,下旨追授苻融大司马,追谥哀公。于宫内也设灵位祭奠张贵妃。
当初出于急切,以张贵妃为肉盾挡了敌军火器,事后苻坚心中颇为自责,但事已至此,唯有祭拜以求心安。
张贵妃贤德淑仪,为自己生了一子二女,苻坚在张贵妃灵位前承诺,必善待张贵妃之子苻诜,两位公主苻宝苻锦。希望张贵妃能够原谅他当时的所为,泉下不要生出怨恨之心。
两日后,苻坚召开朝会,下罪己之诏,向大秦天下臣民谢罪。与此同时下诏书大赦天下,并下旨昭告天下,抚恤孤老阵亡将士家属,减免税负,采取休养生息之策。
在军事上,苻坚也做了部署。命苻丕镇关东之地,稳定民心。以张蚝为并州刺史,守长安东北之地。以苟苌为东豫州刺史,镇襄城项城守住淮北之地。命梁熙为梁州刺史,镇襄阳。原来在荆襄前线的姚苌被调往长安西北的新平北地两郡驻守。
姚苌本统帅荆襄十万之众,这么一调动,姚苌手中只剩三万羌兵。其余兵马全部为梁熙所领,令姚苌心中甚为不满。
好在新平郡北地郡以及北边的安定郡都是羌人聚集之地。也算是回到了老家了。
苻坚的用意是既能剥夺姚苌手中大量兵权,又能以姚苌安抚羌人聚集之地,稳定局面。殊不知,这其实是两头不讨好的策略。
除此之外,各族征发之兵,包括部分凉国兵马以及北边原代国的匈奴兵马,苻坚也下令让他们全部归于原处。其用意还是想稳定局面,让其余胡族各部能够心思安定。
苻坚的一系列举措,似乎稳定了军心民心。从反馈来看,长安城中以及大秦各地的反应都很平静。这令苻坚暗暗的松了口气。他现在需要的便是平静,让时间的流逝来冲淡那场大败带来的耻辱和后果。苻坚相信,时间能抹平一切,休养生息之后,他的大秦会重新恢复活力,重新换发勃勃生机。
整个大秦确实很平静,但这种平静显然是极为不正常的。在经历了那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败之后,不可能有会有这样的平静。
在南征之前,大秦的强大是公认的,没有人质疑的。苻坚的声望是无与伦比的,也是没有人质疑的。但是,这一切就像是个彩色的泡泡,看上去绚烂而又庞大,一旦戳破,便化为乌有。
一个肌肉发达,伟岸高大,孔武有力,又手持利刃,气势汹汹之人。他站在那里便是一种威胁,见到的人都会躲着走。无需动手,别人都会怕他。然而,当他动手打人的时候,却被别人一拳轰倒在地,哼哼唧唧的爬不起身来。这时候,那些害怕他的人便会突然明白,原来他不过只是看着可怕而已,其实不堪一击。对他的敬畏也就烟消云散了。
有时候威慑远比下场动手更有用处,有时候外表是可以糊弄人的,有时候一个人的不智之处便是过于高估了自己。
威慑力失去之后,大秦的真实实力暴露在众人面前,苻坚的形象也一落千丈。秦国本来就是一个五胡和少数民族以及汉人糅杂在一起的集合体,靠着武力的征服才有了表面的一统。若是苻坚有耐心的话,继续执行王猛制定的一系列的民族融合和尊儒汉化的措施,摒弃一些歧视他族的政策,积极的休养生息,融合解决内部矛盾。假以时日,必可成大事。可是他太性急了,太想做大事了,反而适得其反。
这一场大败之后,各方势力已经看清楚了真相,知道了大秦和苻坚的外强中干的真实,他们的内心里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此刻的大秦,固然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平静的如一潭死水一般。然而这死水之下,暗流汹涌,涌动着翻涌喷勃的力量。
这平静也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安宁一般,风停了,云止了,一切都凝固起来。但等云中一声惊雷,便时瓢泼大雨,天地横流。
此刻的大秦,又像是一片笼罩在迷雾之中的森林。猎手们刀剑出窍,弓箭上弦,隐藏在迷雾之中。只要有一声响动,便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所有的猎手们都在等待猎物的出现,等待出击的时机。
大秦之地,已经是一个火药桶,等的就是一个火星而已。
……
谢玄李徽一行在七月末回到了大晋都城健康。
七月二十八上午巳时,建康西北浦口码头上人山人海,锣鼓喧闹,彩旗在空中飞舞,热闹无比。
当谢玄和李徽携手从战船跳板上走下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数以万计在码头迎接之人,毫不吝啬的将掌声和欢呼声送给这两位拯救了大晋的年轻将领。
几年前,北府军东府军还根本没有在人们的脑海之中出现。即便是组建之时,也引发了诸多的质疑。先军政策导致了大量的资源倾斜向北府军的建设,导致了朝廷其他方面各项开支的紧缩和拮据,这自然令其他衙署和官员们很不高兴。一度引发对谢氏假公济私,增强自家实力的担忧和攻讦。
但是现在,没有人再怀疑谢安决策的正确性,没有人再怀疑对谢玄担任北府军统帅的疑惑,认为谢安任人唯亲,谢玄不具备统帅北府军能力的质疑统统被证明是错误的。
现实打了一些人的耳光,而这耳光他们被打的却很受用。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东府军这个没有获得太多资源,几乎完全由徐州刺史李徽一手组建起来的军队也在此次大战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谢玄和李徽两人尚未回京之前,东府军五千兵马攻克彭城,赶走敌军六万人,坚守一日一夜的战斗。李徽率千人奇袭寿阳,烧毁敌军粮草物资,差点将苻坚杀死的战斗事迹已经在四处流传。
两支兵马互相辅助,一支顶住正面,一支于侧翼腹背袭击,击其要害,可谓是相辅相成,配合的天衣无缝。一场在几乎所有人看来是必败的战事,硬是被这两支新军给扳了回来。而两支兵马总兵不过十二万,面对的是秦军东路中路共计五十多万的兵马,简直不可思议。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西路桓冲败退的不利局面之下,东府军和北府军顶住了压力。
此次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两个并肩携手走下船来的年轻统帅身上。谢玄银盔银甲,李徽着玄色甲胄,一黑一白,对比分明。虽然盔甲颜色不同,披风却都是火红色,在风中像是两团火焰在燃烧。
年轻俊美,风度翩翩的两人,简直是码头上万千大晋少女的梦,符合她们对配偶的一切美好想象。她们不顾矜持的叫喊着,希望得到两人目光的哪怕惊鸿一瞥。
“幼度和弘度二人,真乃我大晋双壁啊。”站在码头上迎接的张玄如是赞叹道。
谢安抚须哈哈大笑道:“大晋双壁?玄之莫忘了,你和谢玄可是被称为南北二玄呢,怎地?把自己摘出去了?”
张玄砸嘴道:“那不过是他人抬爱,我岂能同幼度齐名,他们两个,才应该齐名才是。”
谢安呵呵而笑,转向一旁站立的司马曜道:“陛下,他们来了。”
司马曜点头道:“谢公,和朕一起上前迎接我大晋的大功臣去。朕已经等不及要见他们了。”
文武百官簇拥着司马曜上前迎接,如此大规模的迎接仪式,君臣百官全部到齐,豪族宗室悉数登场,这是大晋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这是最大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