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上前拱手笑道:“不敢,不敢。得琅琊王邀请,才是我荣幸之事。”
司马道子笑道:“谁荣幸?荣幸的是本王才是。李刺史乃击败秦人大军的英雄,我大晋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本王早就仰慕不已,欲同你结交。今日终于请得李刺史前来,真乃幸事。”
李徽连道不敢。双方客套了一番,司马道子这才道:“快请进殿上座。还不去安排歌舞奏乐,迎接李刺史么?”
王国宝沉声应了,快步上前,双手啪啪一拍。刹那间,殿中宫灯大亮,流光溢彩。两侧帐幔挽起,数十名乐师赫然在侧,鼓乐萧笙灿然而起,悠扬动听。
李徽愕然发愣,又见廊柱之侧,香风飒然。一条条彩色水袖飞舞,一个个婀娜多姿的舞姬从廊柱之后,帷幕之侧出来,扭动柔软的腰肢,舞动长长的彩袖站在通道之旁翩翩起舞。
这些舞伎个个身材高挑,相貌姣好。薄纱襌衣之下,肌肤隐现,婀娜动人。举手投足之间,宛如风吹杨柳,摇弋生姿。她们的眉目之间,更是如春山含笑,秋水横波,既非挑逗庸俗,却又带着几分诱惑之力。
“这是……”李徽愕然问道。
司马道子哈哈大笑,伸手挽住李徽的手臂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李刺史前来赴宴,本王自当殷勤隆重招待。走,进殿落座。酒宴已经摆好,咱们边喝酒边欣赏歌舞。”
李徽被他挽着手臂,颇不自在。除了谢玄,李徽还从未和男子这般挽着手臂走路。微微挣脱了几下,那司马道子却挽的很紧,也没有放开的意思,李徽便也作罢。
好在看司马道子这架势,当不会是有特殊嗜好之人。倘若此刻殿上有一堆描眉扭腰的伪娘,那李徽可要一脚踹开司马道子,拔腿便走了。
酒宴很丰盛,长长的桌案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李徽也算见多识广,却大部分都没见过,也没吃过。司马道子坐在殿上主位,李徽的长案摆在侧首。王国宝站在一旁,连个酒席位置也没有。确实如王绪所言,司马道子只请了自己一个人,并无任何宾朋。
司马道子举杯,大声笑道:“李刺史,本王敬你一杯。感谢你此次力挽狂澜,危难之际,击败秦国大军,保我大晋社稷不倒。乃我大晋功勋之臣。”
李徽举杯笑道:“不敢当。此次大战胜利,有赖于朝廷调度有方,上下同仇敌忾。上中下游各军将士浴血杀敌,上下用命。而且,我东府军只是辅助作战,并非主力。北府军和荆州军以及淮南兵马才是真正的主力。这力保大晋社稷之功,本人可不敢当。”
司马道子笑道:“李刺史,不必客气,谁都知道你东府军起到的决定性作用。本王了解了作战的经过,东府军夺回彭城,力保京口安全。又急行西进,攻袭秦军粮道,特别是李刺史亲自领千余兵马,便攻入寿阳城中。彼时城中有苻坚及其护卫羽林军数万,李刺史却夷然不惧。这样的胆色,何人能比?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势,令人钦佩之极。若非你攻入寿阳,烧毁粮草,击伤苻坚,秦军怎会军心大乱溃败?北府军便也无法战神强敌了,此乃关键之处。”
李徽忙道:“不能这么说……”
司马道子摆手道:“李刺史何必过谦?这本就是事实,大伙儿也不是瞎子。不瞒你说,陛下对此都赞叹不已。今日本王宴请你,一方面是本王自己的心思,另一方面也是受陛下委托,要好好的款待李刺史呢。”
李徽笑道:“陛下有心了,多谢陛下。不过,琅琊王,我若告诉你,我率军攻入寿阳之前,压根不知城中有数万秦军,还以为只有数千兵马而已,你会怎么想?”
司马道子一愣,笑道:“不会吧。”
李徽呵呵笑道:“事实就是如此,我以为苻坚在战场之上,城中并无多少兵马。只是想着烧粮夺城的。进了城才知道苻坚在城中,且有数万羽林军护卫。那时已然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动手了。哈哈哈,所以这‘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褒赞,我可当不起。要知道城中这么敌人,我绝不会去送死。”
司马道子大笑道:“原来如此,李刺史倒是坦诚之人。即便如此,歪打正着,起到了更好的作用和效果。明知有数万之敌,还是动了手,所以并不减李刺史之胆色。来,干了这杯,为了李刺史这份胆色。”
李徽道:“琅琊王,我想,这第一杯还是敬给诸多阵亡的将士们吧。此次大战,无论荆襄前线还是寿阳彭城,数万将士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还有许多人成了残废。没有他们的浴血拼杀,何谈胜利?更别说什么将领的胆色计谋了。他们才是大晋的功臣。王爷认为呢?”
司马道子咂咂嘴,点头道:“所言极是。那这第一杯便敬给阵亡的将士们。”
两人将酒水泼洒于地,相视而笑。
司马道子斟满第二杯酒,笑道:“这第二杯,敬李刺史总是应该了吧。”
李徽笑道:“这第二杯酒,我也不敢喝。我觉得当敬天地神明,大晋先皇列祖。若无天命之佑,祖宗威德,大晋焉能击败强秦?”
司马道子仔细的看着李徽的脸色,想研究他到底是否发自真心。这番说辞,正是他和司马曜想出来的淡化北府军的功劳,淡化谢氏德望的说辞。李徽此刻说这话,倒像是一种故意的讽刺。
但李徽面色郑重,不像是故意说出来的。司马道子忙道:“此言甚是。这第二杯当敬天地,敬祖宗。”
第三杯酒,李徽才和司马道子共同喝干。放下酒盅之后,开始欣赏歌舞,聆听乐师奏曲。
这琅琊王府的舞伎显然都是经过挑选训练的,身姿曼妙,翩然如蝴蝶一般在殿上穿插游走,变幻队形,当真是美轮美奂。
李徽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秀色可餐。看着这些歌舞喝酒,根本用不着什么菜肴,食指大动,喉头干涩之际,自然而然便会喝酒润喉。不知不觉,十多杯下肚。
司马道子喝了十多杯酒之后,显得神采奕奕。脸上的青春痘颗颗通红暴起,脸上也是一片通红。
“都退下吧。”司马道子起身摆手喝道。
乐声戛然而止,舞伎们也纷纷停止了舞蹈。片刻之间,数十名乐师舞伎躬身退下,走的干干净净。
李徽正看得入神,忽然一切戛然而止,不免有些诧异和遗憾。
“李刺史,本王府中这舞伎乐师如何?”司马道子笑问道。
李徽点头道:“不错。我还是第一次欣赏这样的歌舞。这些舞伎个个舞姿曼妙,歌喉也好。总之,很好。”
司马道子笑道:“那是当然。这些舞伎都是打小挑选训练出来的。千人之中不过能留下数十人而已。个顶个都是百里挑一的。”
李徽点头道:“厉害。”
司马道子笑道:“也没什么。李刺史倘若喜欢看,回头本王送十名舞伎给李刺史带回府中,闲暇时欣赏舞姿便是。”
李徽摆手笑道:“那可不敢。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些都是王爷的宝贝,我可不敢收。”
司马道子笑道:“这些算什么?李刺史这样的功勋之臣,理当给予更好的享受。打仗时浴血拼命,闲暇时难道还不能享受享受?至于这些舞伎,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本王可并非舍不得。”
李徽笑道:“王爷舍得,我却不想家宅不宁。我家中妻妾几个善妒,我怕她们闹得我家宅不宁。”
司马道子哈哈大笑道:“哦?张玄的妹子如此厉害么?还有顾家女子也如此不知礼数么?李刺史居然怕她们闹?这可同我想象中的不同。李刺史何等人物,怎会惧内?”
李徽笑道:“那不是惧内,而是尊重爱护。”
司马道子又是大笑。点头道:“好说辞。李刺史果然与众不同。既如此,倒也不让李刺史难办。李刺史若是想要看歌舞,大可常来我琅琊王府。我琅琊王府的大门为你敞开,随时恭候李刺史的大驾。”
李徽笑道:“那怎么敢当。王爷对下官也太好了。”
司马道子端着酒杯走到李徽面前,双目炯炯看着李徽,低声道:“那是当然。本王对你李刺史当然要好些,否则你李刺史揭露我私贩精盐之事,那还了得?那本王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万夫所指么?”
李徽一愣,诧异看着司马道子。司马道子身子抖动,爆发出大笑来。
李徽笑道:“看来,王爷对此事耿耿于怀啊。”
司马道子笑声停歇,摇头道:“恰恰相反,本王并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嗯,也许之前有些不开心,因为有人居然敢在本王头上敲诈钱财,本王岂容他造次。但是现在,本王不但没有半点的不高兴,反而颇为庆幸。”
李徽微笑道:“哦?此话怎讲?”
司马道子将酒盅一举,一饮而尽,道:“喝了这杯,听本王慢慢和你道来。”
李徽呵呵一笑,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