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换到了中厅之中。那里虽然地方小了些,但却布置的更加的奢华。
司马道子屏退闲杂人等,和李徽对坐桌案之旁,亲自为李徽斟酒。
李徽也似乎已经酒到酣处,来者不拒了。两人干了一杯之后,李徽瞪着浑浑噩噩的醉眼看着司马道子。
“王爷说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但不知……是什么话?”
司马道子笑道:“李刺史,本王对你很是看重,我大晋有你这样的人,实乃社稷之福。这一点,不光是我这么看,连……连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徽惊道:“陛……陛下?”
司马道子道:“是啊。陛下私底下和本王闲聊,谈及我大晋情形,心中颇为感慨。寄予厚望,花费大量钱粮的兵马,却不如你东府军关键时候能够解决问题。陛下和我,对此都疑惑不解。”
李徽打了个酒嗝笑道:“陛下……陛下心里定然很失望。”
司马道子叹道:“失望是有一些的,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大晋,不得不倚重于大族。世家大族也是出了不少力的,总不能因此便否定他们的功劳。比如谢氏……还是中流砥柱的。此次若非谢公高瞻远瞩,早早的建立了北府军,我大晋这一劫却也难以渡过。你是谢公举荐之人,和谢氏关系亲密,当知谢公之能。”
李徽咂嘴道:“是啊,谢公还是有远见的。”
司马道子观察着李徽的神色,沉声道:“可是……陛下其实心里也颇为担心,谢公之后呢?谁可为大晋砥柱?谁能保大晋社稷安稳?你义兄谢玄倒是人才,但若要成为国之砥柱,却还欠缺。我这么说,你该不会不高兴吧。我可不是诋毁他,只是就事论事。”
李徽呵呵笑道:“我不高兴作甚?我和谢氏的关系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亲密。其实,这其中有些事情……哎,不说也罢。”
为了引诱司马道子说出更多的话,李徽不得不采取模棱两可,欲言又止,似是而非的说话策略,让司马道子感觉自己是心中怀有诸多不满。很明显,司马道子今晚是有目的的,目前他还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呵呵,本王无意评断李刺史和谢氏之间的关系。不过,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本王是为你鸣不平的。谢公待你有些不公。在东府军这件事上,确有扼杀之嫌。好在李刺史能力出众,渡过了难关。而现在……呵呵,东府军立了大功,却又重新对李刺史看重了。怎么说呢?这有些前倨后恭,不够真诚。当然了,这只是本王自己的浅见,不代表任何人的态度。本王见识浅薄,或许误会了也说不定。”司马道子微笑道。
李徽将手中筷子往桌上一顿,摆手道:“这酒喝的心烦。王爷莫要再说这些烦心之事。我李徽行事无愧于他人,他人如何待我,我却也无法控制。谁叫我出身寒门,不得不夹缝求存呢?我能如何?只能尽我全力报答朝廷之恩。他日……他日若是无能为力之事,便自己隐退便是,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司马道子呵呵笑道:“罢了,不说了,不说了。本王可不是要惹的李刺史心烦的。来来来,喝酒,喝酒。”
两人喝了酒,李徽已经目光呆滞。醉态可掬了。他艰难站起身来道:“王爷盛情,但我确实已经是不胜酒力了。自家知自家酒量,再喝下去,怕要失态了。夜已深,下官也该告辞了。”
司马道子忙伸手拉住的胳膊,笑道:“李刺史,话还没说完呢。还有要事要谈呢。”
李徽道:“王爷到底要说什么?”
司马道子沉吟道:“李刺史,此次战胜秦国之后,朝中上下都在谈及乘势北伐之事,不知李刺史对此事是怎么想的。”
李徽喷着酒气道:“乘势北伐确实可行,但……我东府军损失较大,恐需休整。粮草物资装备等物还需筹集,眼下恐难行动。”
司马道子笑道:“这才是实在话,那些人吵吵闹闹的要北伐,却不知军中的实际困难。不过,北伐之事势在必行,这种机会若错过,之后恐难再有。所以,就算有困难,怕也是要进行的。李刺史,北伐收复失地,那可是大功一件。也是收获名望实力的最佳机会。东府军可不能错过啊。”
李徽道:“我倒是想,但我东府军若不休整好,北伐岂非是送死?朝廷恐怕要寄希望于荆州兵马和北府军了。他们应该很快便会恢复实力。”
司马道子微笑道:“李刺史,倘若我资助你北府军粮草物资呢?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想办法拨付粮食物资军备,让你东府军快速的扩充实力,恢复元气。最好扩充到和北府军一样的数量和兵额。这样,你东府军便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北伐收复失地了。”
李徽面露惊喜之色,大声道:“王爷此言当真?朝廷愿意这么做?谢公同意这么做?”
很快,李徽的兴奋便消失无踪。摇头喃喃道:“不可能,谢公未必同意。况且,朝廷也没有这么多的钱粮再打造一支如北府军一般的军队。此事……恐怕难为。王爷不过是在说笑罢了。”
司马道子捕捉到了李徽情绪的起落,笑道:“李刺史,事在人为。未必便办不到。朝廷财政有限,可以从别处挪用。比如将许诺给荆州兵马的钱粮挪到东府军身上。对北府军也稍加克减。总之,定有办法的。”
李徽皱眉沉吟,缓缓摇头道:“不成,谢公不会同意这么做的。这件事他定会反对。那会弄的很糟糕。”
司马道子沉声道:“谢公或许会反对,但那是另外一件事。本王要问李刺史的是,你敢不敢接受这样的安排。倘若你担心别人不高兴,不愿意接受,那便罢了。倘若你敢接受,剩下的事,本王自会想办法。本王也不保证能够成功。倘若成功了呢?是也不是?”
李徽看着司马道子似笑非笑的脸,低声问道:“可是……王爷为何愿意这么帮我?我想不通。王爷不怕此事得罪谢公么?不怕得罪桓氏么?”
司马道子呵呵笑道:“李刺史,适才本王已经跟你说了。陛下忧心我大晋的将来,需要有中流砥柱一般的人物来确保我大晋安宁。谢公之后,其他人都无此才能。一些豪阀大族之人,才能不足,私心有余,陛下不认为他们能承担大任。但是李刺史则不同,对朝廷忠心耿耿,自己组建东府军保卫我大晋,受到不公大待遇也并无怨言。陛下和本王私底下都认为,将来李刺史必可担当大任。我们这么做,是为了让李刺史能够有资格和实力获得声望,将来为大晋社稷更好的效力。李刺史受人排挤,不正是因为没有人站在你身后,为你撑腰么?本王……可以。陛下……也可以。就看你自己有无这样的胆魄和意愿了。如你不愿,权当本王酒后醉话,付之一笑便是。”
李徽心中剧震,到此时,终于从司马道子口中得知了他的目的何在了。
今晚的庆功宴不是鸿门宴,而是拉拢自己这宴席。司马道子要从自己身上下手,开始司马氏扩充皇权以对抗豪阀世家的第一步。
通过拉拢自己,一方面可以让自己和陈郡谢氏之间的关系疏离,同时如果能够控制自己,则可以让司马氏拥有听命于他们的强大兵力。此消彼长,对于脱离门阀掌控意义重大。
自古以来,皇权无不寻求独立自主,大权独揽。去门阀化其实是最迫切的需求。只不过,大晋这朵奇葩诞生于独特的战乱时期,以至于有了门阀完全控制皇权的怪胎政治。到现在,战胜秦国之后,谢氏的权力达到顶峰,司马曜和司马道子显然不肯继续和之前一样受到掌控,他们开始动脑筋想办法了。
拉拢自己,便是他们最好的一步棋。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潜力,知道投资自己的价值所在。以自己的剥离和强大来对抗谢氏和其他大族的掌控,这确实是一手妙棋。
在此之前,司马道子定然已经详尽的搜集了自己和谢氏之间发生的事情,知道自己心中对谢氏或有不满。而这种不满便是裂隙,可以钻进来,扩大裂隙,以权力和地位相诱,达到目的。
这定不是司马道子一个人能做主的,这必是司马曜点头了的。在战胜秦国之后,皇权和豪阀之间终于已经失衡,开始了某种新的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