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兵败被杀的消息很快于一天后传到邺城,苻丕听到消息后久久说不出话来。颓然坐在椅子上半晌,忽然伸手噼里啪啦的对着自己的脸上连抽耳光。身边人连忙拦住,苻丕却已经双颊红肿,嘴角流血。
“痛煞我也。悔不该不听石将军之言,其实他说的完全在理。只是我,不肯听他的,总觉得自己高明。我苻丕就是个无能之辈,却总是自作聪明。非要等到山穷水尽之时,才能明白。痛煞我也,悔煞我也!”
苻丕捶胸顿足,涕泪横流。
身为苻坚之子,苻丕他们生下来便身份高人一等。但除了身份地位高一等之外,能力和智慧却未必比得过旁人。苻丕虽然也领军南征北战,当初也曾率军攻克襄阳,威胁荆州。但其实苻丕的才能显然是平庸的。当初苻坚因为他攻不下襄阳,还专门下诏,限期拿下襄阳,否则便要斩了他。最终还是慕容垂的反间计起了作用。
苻丕以及苻氏这些宗室皇子们,虽拥有各种大将军的名头,受封公爵之位。然而真正的文韬武略却是未必堪用的。基本上都是靠手下人成事。
这一点显然苻坚是心知肚明的,但可信任的人只能是自己的兄弟和儿子们,他们领军或者镇守一方,苻坚才能安心。但让他们单独行事是不可能的,每个人身边都需要有真正有才能之人跟着辅助。无论是为政还是作战,都需要有人辅佐才成。
比如平原公苻晖镇守洛阳,苻坚便命大将毛当前往辅助。有毛当在,苻坚就可以放心。苻丕在关东之地,之前便有石越徐成等大将辅佐,后来甚至让慕容垂来协助,这都是苻坚的考量。
而现在,洛阳的毛当战死,邺城的石越也战死,这恐怕是苻坚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对于苻丕而言,此刻他的伤心后悔更多的还是因为恐慌。石越死了,邺城怎么办?慕容垂要来了,自己怎么办?
悲伤痛苦后悔恐惧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立刻商议对策。苻丕此刻是六神无主,但是他手下还是有人的。高泰,之前因为反对苻丕让慕容垂去剿灭丁零人翟斌的贼兵的那位身边的侍郎,被苻丕呵斥之后一直闭门不出。苻丕命人将他请来询问对策。
高泰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摆架子,他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长乐公勿要慌乱,石将军战死之事确实很令人震惊,但此刻绝非慌乱的时候。邺城数十万军民都在看着长乐公,此刻长乐公若是乱了方寸,城中必然大乱。更会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所以,长乐公首先要做的便是要淡定。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况且,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高泰道。
苻丕忙道:“可是,慕容垂的兵马要来了。慕容农的兵马也要来了,他们合兵一处要攻我邺城了,如何应对?”
高泰道:“石将军其实之前已经给出了答案了。既然长乐公觉得后悔,不该不听石将军之言。那么,现在再按照石将军说的做也并不迟。所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苻丕道:“你是说,即刻准备守城?”
高泰道:“即刻提拔军中能力之将,准备坚守城池。石将军说的没错,邺城城坚墙高,粮草物资充足。虽然损失了两万兵马,但目前城中尚有五万多精锐,外加一两万府兵。再不济,还有青壮数万呢。这么多兵马守城,慕容垂来了又如何?攻城可不容易,特别是这样的坚城。慕容垂没有攻城器械,没有粮草棉衣,如今天寒地冻之时,他如何攻城?如何围困?眼下这场大雪下来,天气极寒,只要数日攻不下,他的兵马自己便乱了。”
苻丕吁了口气道:“哎,石将军说的确实是有道理的,我当时为何就不能听他的呢?”
高泰拱手道:“长乐公莫要再想那件事了。当务之急有两件事,其一是组织兵马,调动人手,准备守城。其二,便是即刻在城中开展清肃行动。邺城不可能被攻下,唯一可能的便是被内奸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迎慕容垂进城。城中定有许多人想要这么做,因为来的是慕容垂。故而必须肃清内鬼,整顿抓捕。以免作战之时,被这些人暗地里捣鬼。”
苻丕点头道:“高大人所言极是。这件事,我便交给你办。兵马作战方面的事情,我拟任命我长乐公属射声校尉杨膺,长水校尉齐武二人领军。此二人虽然官职不高,但一直跟在我身边,为我护卫营领军。你认为如何?”
高泰道:“只要不是长乐公自己领军就成。”
这句话带有极大的侮辱性,高泰虽然只是随口一说,并非故意羞辱,但苻丕还是脸上涨红。高泰的意思是,只要自己不指手画脚,任何人领军都比自己领军好。这要是在之前,苻丕必是勃然大怒了,但眼下,他却硬是装作听不懂,吞了下去。
“好,那就这么办。令他二人领军守城,希望他们不会负我。”苻丕道。
“长乐公,我也是燕国旧臣,肃清内贼之事,你交给我,不怕我背叛你么?”高泰道。
苻丕上前,伸手握着高泰的手道:“高泰,我苻丕无能,识人不明,又无谋略智慧,可说是一无是处。但我自认为有一点还是足以自傲的,那便是,我苻丕看人极准,我来邺城后,第一个便看上了你,即刻提拔你为侍郎之职。许多人都劝我,担心我看错了人。但事实证明,我选拔的人都是忠诚的才学之士。你当真有异心,要和慕容垂勾结的话,那我也只能认了。因为我识人不明,瞎了眼,自当承担所有的后果。毫无怨言。”
高泰闻言,撩袍跪地磕头,沉声道:“多谢长乐公信任,高泰必全力佐助,全力为事。我在此发誓,绝不会背叛长乐公,原为长乐公守卫邺城,抗击叛贼兵马肝脑涂地。”
……
苻丕及时的做出了应对,迅速任命了自己亲卫营的两名校尉为左右将军,接管了原本由石越统领的邺城兵马。
杨膺齐武二人也确实是持重忠心之将。未必有什么作战的才能,但长处在于他们忠心耿耿,行事踏实。这么多年来,跟在苻丕身边保护苻丕,几乎没有出什么差错。
而守城其实用不着有什么才能,只需要调动兵马物资,做好防守便可。凭借雄厚的邺城城防,大量的滚木礌石,弩箭箭塔,这件事其实并不难。
而高泰则迅速开始了在城中展开了清肃。
用高泰做这件事是最合适的,因为高泰本就是燕国旧臣,知道许多三心二意之人,了解他们的立场和言行。平素高泰自然不会去揭发他们,毕竟并没有太大的危害。但现在,为了以防万一,那可不管不顾了。
数日时间,抓捕了上千人,不乏官员和邺城大族。有些人甚至也没什么证据证明他们会吃里扒外,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也统统抓了起来。
虽然搞得人心惶惶,骂声连天。但是这其中确实有人打定了主意要等慕容垂大军前来,进行里应外合的人。抓捕了这些人之后,确实大大的减少了城池之中的危险。
高泰更是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比如向苻丕建议进行全城戒严。不光是宵禁,白天也只许几个时辰的时间让百姓在城中走动,其余时间全部清空。但凡有人在戒严时间和戒严地点走动,一律视为通敌。
这样一来,整个邺城可谓是消除了内部混乱,里应外合的隐患。
大量的守城物资被搬运上城,寒风之中,上万民夫被逼着突击加固了城门城墙各种工事。近六万大军登上城墙,日夜戒备,等待慕容垂大军的到来。
……
十一月十五,顶着刺骨的寒风,踩着地面的积雪。燕王慕容垂率领十万大军一路东来,于邺西北同慕容农慕容宝慕容绍等人会合。
数月时间过去,父子叔侄重逢,当初乃是惶然不知所措,而如今已经突然间拥有了近二十万兵马。形势变化之快,简直令慕容垂等人自己也大呼不可思议。
慕容农献上了石越的首级,禀报了击败石越的经过,慕容垂虽早已得到禀报,但此刻看到石越已经冻得跟冰块一样的硬邦邦的头颅,纵声大笑。
“做的好啊。道佑,石越一死,邺城何人可守?诸位,我们很快便要回到我大燕故都了。新年春祭之时,好好的拜祭家庙,告知我慕容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让他们得以瞑目。”慕容垂大声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心情尽皆激动无比。一旦拿下邺城,一切便大大的不同了。故都收复,便可真正的恢复大燕国祚,号召天下大燕旧民,散落关中关东的鲜卑人,汉人,咋胡之族重回大燕的怀抱了。
当晚,大帐之中,慕容垂叔侄畅谈未来,憧憬着之后的情形,全都喝的烂醉如泥。